娑羅花盛開(美琪喬——一位阿羅漢尼修道證果之旅)


一九五二年十月中,整棵娑羅樹開滿了花,一天下午,美琪喬坐在樹下,內心璀璨光明,她覺得是時候去見阿瞻摩訶布瓦,這位激勵自己道心,引導自己證入內心深處宏偉光明的導師,去稟告他自己最高的果證,以回報他對自己的信任。那是齋戒日的傍晚,她跟幾位美琪步行穿過鄉村邊緣的稻田,走到村子的另一邊,再爬上山洞,一起前去拜見阿瞻摩訶布瓦。

看到阿瞻摩訶布瓦正坐在洞口,美琪喬她們上前頂禮三拜,彼此問訊。接著美琪喬恭敬地合掌低下頭,請求說話。她詳盡地敘說過去一年自己用功過程的次第和體驗,最後以「獅子吼」歸結修行的終極果證:心光芒四射的空滲透整個宇宙,超越一切有為。

講完之後,阿瞻摩訶布瓦望著她,淡然地問道:「完了?」美琪喬點點頭。阿瞻摩訶布瓦頓了一下,然後說道:

「你觀察心理現象觀察到徹底超越它們,殘餘的意識雜染就會退入覺知放光的核心,與心自然放光的本性匯合。這個光明是那麼的壯觀,那麼令人著迷,即使是像非凡的任運覺知和直覺智慧也無可避免地受到迷惑。心的光明清晰是那麼超凡那麼令人敬畏,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相比較,這個光明核心是圓滿功德、心靈終極快樂的化身,它是你真正、原來的自我——你存在的核心。然而這個真我也是所有對『生』和『有』執著的根源,執著這個心根本光明的誘惑,最終導致眾生無止盡地生滅,恒常執著生,遭受死。

「執著的根源即是對真正自我的無知,無明引起意識的各種雜染,意識活動的持續動力是無明逃避的通道。在這個領域,無明是最高的統治者。一旦念和慧掌握了技巧消除意識活動,把這個出口給關閉起來,透過心理現象之流製造出來的有漏雜染就停止了。所有外在的出口給關閉之後,無明在內心不能往外操控,被迫匯集在能知根源的放光中心。這個能知中心顯現為光明的空,令人為之攝伏和驚訝。

「不要誤把這光明空與涅槃的清凈空混為一談,兩者天懸地隔。光明心是存有不斷輪迴的原本的心,它不是純一滿凈,解脫生死的心性。光明心是非常精細的自然狀態,始終如一的光明和清晰令它看來是空的。這是超越名相的本性,但還不是涅槃。它已經是非常清凈的核心,只顯現為令人著迷和壯觀的能知。

「當心最後捨棄對形相和概念的所有執著時,能知的核心展現出極其精緻的品質,它已放下一切——除了它自己,它真正的本性依然受根本無明滲透。因此,在你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光明核心變成微細形態的自我,令你相信這微細的快樂感和光明是無為的心性。你沒有意識到這是無明,接受這壯觀的心是圓滿的果證,你以為這是涅槃,是清凈心的究竟空。

「空、光明、清晰和快樂都是無明心的微細有為法。如果你仔細觀察空,持續地注意,你會發現其實它並不真正始終一如,不是真正恒常的。根本無明創造出來的空是精妙的有為法,它有時會稍微變化——非常微細地——不過足夠讓你知道它是無常的。你可以觀察到微細的變化,是因為一切有為現象——無論看起來多麼邃密、光明、壯觀——必然會顯現出多少不一致的跡象。

「如果這是真正的涅槃,為何心那麼精微的境界會顯現出細膩的變化?它不是恒常的也不是真實的。專注那光明的核心,你會清楚看到它的光明也擁有同樣的性質——變化、不圓滿、沒有實質——跟你之前超越的所有其他現像一樣。唯一的不同是相比之下這個光明非常深邃細密。

「試想像一下你站在一間空的房間裏,你看到四周都是空蕩蕩的一無所有,絕對沒有任何東西佔據空間——除了站在房間中央的你。你讚賞房間的空,忘記了自己。你忘了自己占據了空間的中央,房間怎麼可能空呢?只要有人在裡面,房間就不可能真正空。當你最後醒悟到只要你不離開,房間就不可能真正空,那就是真我無明崩潰、無染清凈心生起的時刻。

「一旦心放下一切現象,它就變得極度的空,可是那個讚賞空,敬畏空的人仍然存在。這時,作為根據點的自我——一切錯誤知見的根本——仍然融合在心能知的核心中。我見是根本無明,它的存在代表著光明心的微細空和無染清凈心的真空兩者之間的分別。自我是真正的障礙,一旦自我崩潰消失了,再也沒有障礙留下,真空就出現。這就好像那個在空房間裏的人,唯有自我永遠離開了,我們才可以說心變得徹底的空。真正的空是徹底和永遠離繫的,不需要任何努力來維持。

「無明是個本質上盲目的知覺,它偽裝成光明、清澈和快樂。因此,無明是自我最後的避風港。無論如何,這些受珍惜的心行依然是微細的因緣所生,唯有一切有為法的痕跡都消失了真空才出現。 「一旦你回過來知道它真正的面貌,錯誤的覺知將當下分解。這光明的幻象一直以光芒遮蓋你的知見,矇蔽心真正的、本來的不可思議。」

當晚回到女眾道場,美琪喬思維光明心怎麼成為她唯一留戀的執著。她萬分珍惜這顆心,保護著不讓它受干擾。整個身心再沒有任何東西像這光明那麼凸顯出來,它激發起令人迷戀的驚歎——進而生起一種保護欲的執著——不希望讓任何東西擾亂它。

美琪喬迷惑於那知道一切的核心,忘了調查和判斷那核心的本質。當心的範疇往內退縮,它就匯集在發光、喜悅和勇敢的光明點裡面。每個心行都從這個核心生起;意識從這裡流露出來;念頭在這裏形成;一切快樂似乎也都匯聚在這裡;因此她相信這存在的中心,這恒常的光明清澈一定是涅槃。可是現在,她意識到它其實是苦集的核心。

美琪喬對此不受動搖無所畏懼,開始嚴謹地仔細審核內心非凡的光明,觀察是否有任何不圓滿的跡象。起初光明心看來沒有瑕疵、不受干擾、純凈無染。可是當她更深細地觀察,開始注意到有一同樣微細的黯淡偶爾浮現,使那光明,水晶般清澈的能知核心變暗。這個波動令同樣微細的苦和變化悄悄潛入。這細微的波動展示了明顯的不一致性,足以讓她懷疑,鼓勵她繼續觀察下去。結果她沉浸在觀察波動當中,一刻也不鬆懈,每天持續觀察,失去了時間感,完全忘記了日子,忘記了睡覺,甚至忘記了辛苦疲累,最細微的波動一生起她就注意,直到徹底摧毀對光明覺知所有的邪執。

一九五二年十一月一日破曉時分,美琪喬已經保持著圓滿的念住,赤腳在經行道行禪好多個小時了,這時她覺得身體疲憊,於是決定稍事休息,再去廚房準備早齋供僧。第一道曙光照到娑羅樹頂端時,黃花沐浴在溫柔的金色陽光中,迎接著即將到來的覺醒。美琪喬緩緩步行到樹下的竹臺,靜靜坐著一段很長的時間,讓心處於深細、不動、沒有焦點的平靜中。接著持續一段很久的靜止,心沒有前進,沒有退後,也沒有停住。之後,那個凝聚在空中,處於覺知狀態但沒有特定知道些什麼,她一直愛惜著,水晶般清澈的光明心,突然翻轉過去然後消融——一個純凈、充滿內心,滲透整個宇宙的遍知存在出現。能知無所不在,但不知一法。能知僅僅是廣大宇宙的自然運作,不從哪個特定的點散發出來,沒有特相、沒有根源。光明覺知在那一瞬間消融了,剩下心的清凈和清凈法的根本解脫——一個徹底超越一切形式概念,絕對無為的能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