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因緣的交集(美琪喬——一位阿羅漢尼修道證果之旅)


現在美琪喬加倍用功,坐禪之前她會發願,願把注意力往內專注,然後停留在那裡,定在心中。不過,美琪喬所謂的往內專注,是指心自由下墜。她一閉上眼睛,感覺到底下掉開來,自己好像從懸崖或者井口掉下去,墜入一個空間裏。過程中有幾個瞬間會閃過不同的影像片段,然後就是徹底的靜止、安寧、滿足……可是隱藏在這靜止底下,有一股近似反作用的動力,會馬上把意識流推回到之前影像片段的境界裏。暫停在心的流動空間,美琪喬有種回到了家的感覺。她已經掌握怎麼輕易穿梭這個神秘的通道,透過一閃的知覺、某種存在、情緒、某個神識,她就投入另一個世界,進入各種各樣的有情領域。

追求真理的慾望催促她去觀察輪迴中更高級、更深層的生命。透過長期的觀察,她瞭解各種天界眾生,他們溝通的方式、習慣、風俗和信仰。她集中心神利用天眼探索心靈領域,期望能找到哪些智慧或者靈感,幫助她領悟佛法的真諦。再一次,她墮入自己心識往外攀的習性中。

就在美琪喬拚命用功之際,她不知道阿瞻曼的一位親近弟子正進入修證佛法的最後階段,而他們倆修道的因緣很快的將會交集在一起。

出席了阿瞻曼的葬禮之後,阿瞻摩訶布瓦去了磐山。在山中翻越了好幾天他來到了達摩支提山寺,阿瞻空馬的道場,幾年前美琪喬在這裡為了她執拗的個性掙扎了好一陣子。作為一個完美的心靈戰士,阿瞻摩訶布瓦把內心的煩惱當作不共戴天的仇人來攻擊,只接受煩惱徹底的投降。多年來他的修行就像是場生死戰,每一次上座禪修都徒手搏擊,每一次行禪都拚個你死我活。他毫不留情,一個活口也不留,把內在的敵人一個接一個消滅。他持續攻擊,尋找煩惱隱藏著的根源,他一波一波地攻擊,從最顯著的煩惱——步兵——到那些更微細、狡猾的精銳部隊,這些微細的煩惱環繞著保護它們神出鬼沒的首腦——覆蓋心性的根本無明。

驅動貪和嗔的根本無明一直狡猾地隱藏在心最幽深的地方。無明作為輪迴三界的統治者,受到強盛的煩惱大軍誓死捍衛。要解除心受無明的煎熬,就一定要先解決這些煩惱的力量,把它們迷惑心的力量給消除。

阿瞻摩訶布瓦運用念和慧組織自己所向披靡的軍隊,以便攻破內心根本無明的堡壘,包圍無明的內在司令部。他用念面對煩惱的防衛,以慧消除它們的力量,他的軍隊有組織地逼近敵人的要塞。當所有內心煩惱都消滅了,最後一個剩下的就是它們的總司令——創造和延續生死輪迴、處於最深層的無明。這時他發動終極一擊,那是無堅不摧和輝煌的閃電攻擊,把無明的最後一絲殘餘給殲滅,徹底摧毀整座輪迴存在的大廈,剩下的是心徹底清凈、解脫於一切煩惱的本性。又一位圓滿覺悟的阿羅漢出現於世!

同一年,雨季靜修之後,美琪喬在禪修中得到一個徵兆:月亮以及圍繞著的星星從天上墮下來。她詮釋這個禪相意味著有位不世出的禪師以及他好些利根的弟子,很快就會來到卉曬村。她興奮異常,很自然地相信這個徵兆預示的就是阿瞻曼許多年前告訴她的禪師。

美琪喬很有把握地告訴其他美琪,第二年將會有一位偉大的禪師領導著一群頭陀僧到來。她還不知道來的是誰,只是在禪相中見到一個確鑿的徵兆。她把這位禪師的到來,比作當年阿瞻曼與一群比丘到來卉曬村。那時她還是個小女孩。

接下來的幾個月,就如她所預測,果然有好幾批頭陀僧來了又去。美琪喬抱著期望去駐紮的森林地區頂禮和招待他們,但是每次她都失望而返,很確定這些雲遊僧不是徵兆中的人物。

一九五一年一月,阿瞻摩訶布瓦帶著一群頭陀僧從磐山雲遊下來,安頓在卉曬村北部山腳下濃密的森林裡,各自在樹下、山洞、山頂、懸崖下掛傘住宿,遵從頭陀傳統過淡泊的生活修行。阿瞻摩訶布瓦和一個沙彌侍者一起住諾巖洞。諾巖洞位於山頂地勢平緩的一邊,距離村子社區一英哩多遠,是個長形寬廣的洞,緊貼在一片突出的懸崖下,進口的地方佈滿平坦的石頭往外伸展開去。這裡空氣流通,陰涼,整個環境幽靜寧謐。

聽到阿瞻摩訶布瓦的到來,美琪喬帶著幾位美琪爬上傾斜蜿蜒的山路去見他。那塊高地的頂部是露出地面的黑岩石,沿著波浪形的地勢伸延到洞口。抵達時,美琪喬看到阿瞻摩訶布瓦坐在洞口一塊平坦的大石上,她心花怒放,立刻轉過頭來喜形於色低聲道:「就是他!我告訴你們的那位大禪師!」

她們收攝身心,畢恭畢敬地走近阿瞻摩訶布瓦,跪在他前面,很端莊地頂禮三拜。互相問訊之後,美琪喬自述很久以前,她還小的時候見過阿瞻曼,她詳細講述阿瞻曼怎麼教導禪修,後來又怎麼在離開時禁止她繼續用功下去。出於內心對阿瞻曼的恭敬,她有很多年沒有禪修了,直到出家之後才重新開始真正用功。

作為阿瞻曼的親近弟子,阿瞻摩訶布瓦感到困惑,為什麼要禁止她禪修?當美琪喬敘述各種禪相時,他馬上知道原因。這時,美琪喬已經深深沉迷在各種神秘境界超過十年了,她認為沒有見到禪相對修行無益,她耽溺在這些境界中,深信這是趨向涅槃,解脫煩惱的正道。

阿瞻摩訶布瓦當下看出問題的根本所在,沒有高明的禪師制止這種狂熱的行為,那冒進和強而有力的心會引導她錯誤地詮釋這些境界,最後步入歧途。他也知道,像美琪喬心力那麼強的人,一旦學習怎麼正確修心,在佛法上將很快成就。他意識到美琪喬就像阿瞻曼一樣,善巧熟練地運用這個不凡能力的話,將可以幫助自己和別人解脫煩惱。

從那時起,美琪喬經常上山去拜見阿瞻摩訶布瓦。每逢齋戒日傍晚,她會跟卉曬村的美琪一起爬曲折的山路去頂禮阿瞻摩訶布瓦,然後聽他激勵道心的開示。開示完畢,他會詢問她們的禪修狀況。

每次問到美琪喬,她都只講那些超常經驗,以及遇到的各種鬼和神識。由於漫遊天界和地獄的豐富經驗,親睹那裡不同的眾生,因此她詳細敘述各種鬼的心境和生活情況,以及導致它們投生於此的業。

很明顯的,美琪喬耽溺在這些異象和特殊知識中,阿瞻摩訶布瓦為此感到擔心。他對她的神通能力感到訝異,但也看出她還沒有足夠的能力駕馭自己的心,確保禪修不出偏差。他要她學習穩固地專注自己的身心,不要注意外在的境界。唯有把覺知穩固地往內專注,才能消除煩惱障礙,讓禪修更上一層樓。

阿瞻摩訶布瓦向她解釋,禪修最初的目標是培養正定。她禪修時癡迷於進入知覺的念頭和影像,專注這些內容成了一種習慣,這樣做限制了她的心。要正確地修定,她必須捨棄這種癡迷,不再專注念頭和影像,以擺脫不必要的限制。透過正確的禪修,她可以直接體驗到心能知的本質,讓她客觀地檢查身心現象。心能知的核心是比認知影像、念頭和感受還要廣大的覺知,它是一個沒有障礙的內在空間,包容一切,但卻什麼也不儲存。這個心靈覺醒的力量一旦培養起來,可以一再恢復,無限地深化。在突破這一點之前,分心專注外境將妨礙行者達到禪修的最初目標:抵達覺知的根源。

開始時,阿瞻摩訶布瓦靜靜聽美琪喬講述她神奇的經歷,小心評估她心的能量狀況,然後溫和地勸告她把知覺的意識流導向它內在的根源。他重申意識是心的作用,不是心的本性。她一定要捨下意識,以及意識有限的知覺,讓心真正的本性放光。

幾個星期之後,阿瞻摩訶布瓦發現她沒有聽從指導,於是堅持要她在禪修時把心完全往內專注一段時間。她依然可以時不時把覺知導向外在的現象,但其他時間一定要強迫覺知待在裡面。他催促她學習控制自己的心,以便可以隨意引導意識流往內或往外專注。

由於禪相跟心內在的意根接觸,因此美琪喬認為這是在探索自己的心。她相信觀察定中生起的現象,可以瞭解認知這些現象的意識,從中洞見其實相。因此她固執己見,不願意改變修行方法,開始公開頂撞阿瞻摩訶布瓦的說法,表示她的禪修方法已經帶來深邃的知見,沒有理由要更改。

阿瞻摩訶布瓦耐心地解釋,她見到的現象只不過是宇宙間自然存在的東西,跟平常肉眼看到的東西沒有什麼不同。雖然禪相中浮現的世界跟人類世界一樣真實明顯,但是對於認知的知覺而言,這些都屬於外境,儘管不像物質那般具體有形,然而還是跟知道它們的知覺分隔。最重要的一點,從觀察者而言,物質對像跟心靈對像沒有分別,都是外在世界的對象。他要美琪喬把注意力轉向,將往外流的意識截停,引導它向內,去覺悟心的本性——知覺的源頭。

美琪喬繼續反對:天眼可以看到特殊微妙的東西,跟肉眼不同。天眼可以看到各種鬼魂和神識,可以跟所有天界的天人溝通,可以看到過去世的因緣,可以準確觀到未來的事。她堅持這些知見超越平常感官的認知。

阿瞻摩訶布瓦對她的冥頑不靈忍無可忍,一改之前作風,強悍地要求她防止心往外探索境界,因為如此錯用覺知不能幫助她切斷生老病死的根源。他提醒美琪喬,這樣教導她是為了她好,然後明確地告訴她必須遵守指示。

美琪喬對自己的知識和理解信心十足,儘管受到阿瞻摩訶布瓦的警告,她的禪修依舊不變,然後再跟阿瞻摩訶布瓦爭論她禪法的真正意義。這次激怒了阿瞻摩訶布瓦,再也受不了這個不聽教的學生,他發火了,以兇狠的語氣和表情呵斥她不准把覺知導向外境,直截了當命令她把注意力倒轉過來,一直往內專注。他毫不妥協地跟她說,唯有遵照著這樣努力修行才能消滅染污心的煩惱。

一天傍晚,就在美琪喬又一次固執地為自己辯護時,阿瞻摩訶布瓦當即打斷她的話,叫她立刻離開。他很乾脆地叫她馬上滾出去,從此以後再也不必回來,在其他美琪面前用粗野難堪的話趕她走。美琪喬大為震驚阿瞻摩訶布瓦竟然說得那麼絕那麼難聽,她從來沒有料到會發生這樣的場面。她離開山洞哭著回道場,一路上嚴厲的呵斥在耳邊迴響,整個人感到徹底崩潰,信心殆盡,覺得不會再去見他了。

美琪喬內心萬念俱灰,拖著沉重的步伐踱下傾斜的山路,陷入矛盾中。她第一眼見到阿瞻摩訶布瓦時,憑直覺認為他是可以依止的禪師,現在他卻不留情面地把她給轟出去,還有誰足以擔當禪修導師呢?這麼多年來四處尋求,終於如願以償,找到一位這麼理想的禪師,但參學結果卻如此糟糕。現在美琪喬眼前漆黑一團,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