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運自在的覺知(美琪喬——一位阿羅漢尼修道證果之旅)


接下來的幾個月,美琪喬的生活沉浸於寧靜穩定的階段,一心專精勇猛禪修。每天用完早齋不久,她就回到偏僻的茅舍那裡,整個早上來回從經行道的一端步行到另一端。經行道成了她竭盡全力摧毀生死輪迴的修道戰場。她經行時往內專注到沒有注意身體的位置,也沒有注意腳底接觸地面。覺知是那麼的投入往內觀察,致使偶爾走出界撞到矮樹叢,她也專注依舊,憑本能回到道上繼續經行,整個心思全神貫注在意識流上。

經行道旁有參天大樹和彎曲下垂的竹子遮蔭,在走道的一端是一棵修長的娑羅樹,美琪喬在樹下搭了一個簡陋的竹臺,供炎熱的中午休息和坐禪用,這裡是她鍾愛的地點。這棵娑羅樹是雨林紅木的一種,樹身堅硬密實,鮮黃色的花很惹人喜愛,花季時整棵樹點綴著黃點,落花布滿她那小小的禪修臺。娑羅樹糅合了堅硬和艷麗,象徵著強壯和璀璨,就如美琪喬當下的心境。

一天晚上美琪喬得到一個禪相:一幅湖面遼闊的景像在她的心眼中開展,湖中金蓮花盛開。浮在水面的蓮花大如牛車輪,薄薄的金花瓣像柔軟的輪輻放光;另外有一些蓮花花瓣緊緊合著朝向天空,高高地挺立在蔚藍色的湖面上,像金色穹頂的廟;還有一些則淺淺浸在清涼的水面下,它們的光彩蕩漾過湖面,彷彿吹過金色的微風。湖水澄淨透明,湖底波浪形的淤泥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有些蓮瓣掉落下來,在湖面上漂浮,花瓣浸在水中放光,芬芳在空中瀰漫。

美琪喬懷著敬畏的心靜靜地看著,這時一隻小金鴨從天空飛下,掠過平靜的湖面落在水上,在蓮花叢裏嬉戲起來。它啄浮在水面的花瓣,很優雅地把花瓣轉著吃。吃了四瓣之後,它即不再吃,滿足地浮在那裡一動不動。

美琪喬在湖邊看得入迷,突然身體像一朵雲般騰空而起,飄過湖面,飄到那隻金鴨子上方,她張開兩隻腳跨坐到鴨子背上。一騎上去時,她和鴨子融為一體,那一剎那她意識到自己就是金鴨子。接著她從定中退出來,恢復平常意識。

美琪喬回想這神秘的禪相好多天,思維著它蘊含的重要意義:金鴨子啄食金蓮花,蓮花象徵供養法寶,佛教聖道的心要。金意味著光,心光;花代表心光綻放、盛開。她領悟到四朵花瓣是四聖道,趨向阿羅漢果道上四個關鍵的階位。就像那隻金鴨子,美琪喬顯現出智慧光明:領悟到她將在這一輩子完成聖道證得涅槃之果。

美琪喬知道無論是往內抑或往外注意,意識都遍及知覺的每一剎那。她所體驗到的一切沒有哪一樣是存在於意識之外的。既然所有抓取、想像和經驗得到的現象都是依意識而有,也就沒有現象獨立存在於心識之外。因此,對身體的覺知是意識固有的功能。從根本而言,她觀身是觀察內在化的身體,這個內在化身體是由身根取得的心理影像。意識自然遍及整個身體,與身根交集起覺知作用。身體感——執取身體為自我——主要是身根生起的心理影像,加上深細執著(對色相和自我的執著)的偏見而成。

美琪喬以任運自在和離執的心態,專注把身體看作是內心顯現,意識的產物。可是如果色身只是四大的聚集,暫時組合而成,那麼身體感從哪裡來?還有,看到身體腐爛分解的自然過程,是什麼引發不淨的想法,是什麼生起極度厭惡的情緒?

美琪喬專注內在化身體的腐敗,她特別注意那些同時生起,賦予現象是可意或不可意的念頭和情緒。此時她保持沒有偏見、離執的心態觀察,讓分別心自由操控這個最初的概念,接著再對概念的詮釋起反應。她是透過六根的回饋,加上內心的思量識別知道自己這具身體。但是她接著感受到這些概念是好是壞、是善是惡,她需要了解為什麼心創造這些影像,還有心怎麼賦予它們意義。

修行至這個階段,美琪喬開始全神貫注觀身引起的情緒反應。她這時已經精通於介入意識的態勢,逆向意識程序的根源。因此她用同樣的技巧,開始逆向念頭和情緒之流,追蹤它們程序的根源。

她專注身體深度腐敗的影像,直接攝取影像,不起概念思考。透過任運自在的覺知和明確的洞察力一起工作,她注意到一個厭惡感的本能衝動,從內心深處彈出來滲透到影像中。她保持著這個影像在知覺中,直到能知和影像合一;在這個同時,影像和情緒慢慢收縮,趨向內部,直到兩者都全然融入意識心裡面,然後徹底消失。她立即重新專注影像以及隨之而來的厭惡感,再一次觀察到整個過程:認知形成、情緒衝動與影像融合、回到它的根源與意識的中心合一,然後消失。她越如此觀察,影像和情緒變得越自然顯現和退縮。最後,不必作意,影像和情緒自己退回心中,回到它們的根源,並且立刻在那裡消失。

美琪喬觀身的修行來到關鍵階段,在這個轉捩點上心執著色身的根本原因看得一清二楚。當厭惡的本能感受跟它的根源合一時,一個深邃的覺悟突然生起:心自己製造厭惡和喜愛的感受,心自己製造醜陋和美麗的看法,這些屬性並不真正存在於認知的對象中,是心投射這些屬性在影像上,然後自己欺騙自己相信它們美麗或醜陋,喜愛或厭惡。

實際上,意識流恒常沉浸在影像和由此生起的情緒的妄想上。她的心無時無刻不在描繪影象——自己的影象和外在世間的影象,然後陷落在自己的幻想中,相信它們真實不虛。

修行到這個層次,心本性那無量、虛空般的覺知以及精細的洞察力同時運作。逐漸的,凝聚影像的幻象開始粉碎。意識流裡面各種各樣雜亂的形相和片斷浮上來凝聚成影像,接著馬上粉碎。然後再次聚集、粉碎,如此循環往復。身體的影像一浮現馬上就滅去。在任何慾望或者看法完整形成之前,覺知的根源已經罩著影像,使它化為空然後消失。

身心陸續以看似隨意的各種方式顯現自己,但是全都一個接一個消融於空。身體的慣性概念要成為形相,顯示它們各自的特性,但是它們還未明確在內心形成之前,能知的核心已把它們全部化解掉。

影像生起滅去發生得太快了,以至於是外在或內在的概念不再相關。最後形相從意識中閃動生滅,快到無法分辨出影像的意義。隨著每一個滅去,覺知就體驗到更深刻的空——空於影像,空於對相的執著。一個極端微細,純粹覺知的核心這時在心中凸顯出來。每一個新的影像閃起滅去,心就更深刻感受到它帶來的空。從此以後,美琪喬的心處於微妙的空和清明,即使色身還存在,她的覺知是空的,沒有任何影像留在心中。

這個內觀讓美琪喬整個起了翻天覆地的蛻變,她確鑿無疑地覺悟這個真相:對意識流生起的影像無知,結果引發厭惡和喜好的感受。她意識到喜惡皆根植於對身體和色相一個出於本能、微細難以覺察、扭曲的認知上。當她把認知的真正依據揭發開來,徹底推翻其正當性時,整個表象的外在世界崩潰了,對這些認知的執著也隨之熄滅。內心創造的一切影像熄滅之後,心對相的執著也跟著熄滅。一旦心退出一切的感官糾纏,她整個存在籠罩在一個深細清淨的感覺中。

最後,身體的影像,即使僅僅是色相,也不存在於美琪喬的意識範疇內。由於心中沒有形相執取,美琪喬知道她永遠不會再投生色界。這時內心平常感受到的生理限制和幻化的色身全部消失不見,她覺得自己消融了,往外伸展,與一切相融,彷彿跟宇宙一體。棲息在內,擺脫一切依賴的,是無上的空——清澄、光明、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