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友棣──不能遺忘的杜鵑花 序
沈 冬
「淡淡的三月天,杜鵑花開在山坡上」,是我很小的時候就會唱的一首歌;後來,年紀稍長,同學間開始流行起「遺忘」:「若我不能遺忘,這纖小軀體,又怎載得起如許沈重憂傷!人說愛情故事,值得終生想念,但是我呀!只想把它遺忘!」在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少年時期,唱著唱著,每個女生都不自覺地蹙眉捧心,彷彿也承載了愛情的沈重憂傷,必須學習遺忘。
我還會唱〈中秋怨〉、〈問鶯燕〉、〈當晚霞滿天〉、〈思我故鄉〉……,當然,還有那首一唱就要肅然起敬的〈孔子紀念歌──禮運大同篇〉。我老是懷疑,那一串串佶屈聱牙的歌詞,作曲者是如何把它變成流暢的旋律,並且塞進我們的腦子裡去的。
我從來不曾注意到,這些歌曲都是出自同一個作曲者之手,那就是黃友棣先生。
我更沒有想到,有一天,我要為黃先生來寫一本傳記。
為黃先生寫傳,有許多意想不到的困難:
其一、黃先生與民國同壽,今年九十一歲整;他的一生,經歷了國民革命、北伐、抗戰,如同一部中國近現代史的縮影。新舊時代的變遷,東西文化的激盪,都可以在他身上找到殘存的印記。這樣豐富精采的生命歷程,豈是屈屈數萬字的傳記可以克盡全功的!
其二、黃先生勤於著述,迄今已完成了不下兩千首曲子,十餘本專著,這麼篤實深厚的音樂成就與學問涵養,又豈是這樣一本小書可以分析透徹的呢!
更何況,黃先生至今仍耳聰目明,健談爽朗,他會以他一貫嚴謹的態度,仔細地閱讀每一個字句,作一個最精細,卻也是最寬容的讀者。
想到這裡,令我兢兢業業,對這本書更不敢稍存苟且之心了。
近年以來,有不少人為黃友棣先生寫傳,還有兩篇以黃先生為研究對象的碩士論文;雖然篇幅長短不同,詳略各異,但都大體勾勒了黃先生的生命圖像。我一直苦苦思索,我要寫的這本傳記,與現存的其他傳記有何差異?我要如何呈現黃友棣這個人?
中國音樂史一直是我的研究興趣之一;當我接觸黃友棣先生的資料時,很自然地,我運用了閱讀歷史的眼光,想為他找尋一個音樂史上的定位。這個定位,兼具歷時性(diachronic)與共時性(synchronic);不僅在中國近現代音樂史上,更因時代環境及黃先生個人經歷,必須放大至兩岸三地的大格局裡去衡量。這是本書希望呈現的觀點之一。
黃友棣先生並非出身於正統的音樂學院,他的音樂教育,大半來自於苦學自修。這種執著與熱情非常人所能。本書〈生命的樂章〉以三章的篇幅寫他三十八歲以前的生活,仔細描寫了他的成長歷程,刻畫了他與音樂的因緣遇合。三十八歲以後,生命大體定型,就以第四章作通盤的介紹。這樣的章節安排,是為了突顯他苦學音樂的不易,以及堅持理想的毅力,這是本書希望呈現的觀點之二。
黃友棣先生遵循儒家的音樂思想,主張「大樂必易」,美好的音樂不需要繁複的華彩;同樣的,好的人物傳記也不應艱深難懂。本書是寫給一般社會大眾看的,因此,書中迴避了連篇累牘的音樂術語和音樂分析,轉而介紹黃先生的人格特質和音樂思想;試圖引領讀者進入作曲家的內心世界,窺視舞臺大幕後音樂家的真實性情。這是本書希望呈現的觀點之三。
作為一個音樂家,黃友棣先生的舊學根柢是相當出色的,他熟讀詩詞,博覽古籍;表現在音樂上,他特別強調詩樂合一,重視平仄格律與音樂旋律的配合。這分功夫,並不是音樂界人人都能欣賞的,卻是黃先生獨具特色的音樂成就之一。這是本書希望呈現的觀點之四。
黃友棣先生精於作曲、演奏,能指揮,會教學,但在本質上,他是一位音樂教育家。他深受「學堂樂歌」那一代音樂家的影響,以音樂教育為職志;寧可不作交響曲,也要為兒童寫歌舞劇。這種屈己從人的襟抱是可佩的。本書名為《不能遺忘的杜鵑花》,〈遺忘〉與〈杜鵑花〉,都是黃先生名作;他少小清貧,苦學音樂,猶如山坡上的野杜鵑,雖然飽經風雨,卻依舊燦爛吐豔,他的為人和音樂,誰能輕易遺忘呢?
本書的完成,要感謝黃友棣先生的指導、趙琴小姐的玉成、時報出版公司的鼎力協助;還有,高雄地區的朋友們──陳麗枝、辛明盡、王景行、鄭光輝、李子韶、張瑾、陳碧霜、敬定法師……,他們把對黃友棣先生的愛轉化為對我的幫助,他們的熱情與無私是我永遠感念的。 (https://homepage.ntu.edu.tw/~tungshen/b2.pd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