歴史之音（樂風泱泱－－黃友棣音樂數位資料庫）

＜歷史之音＞從黃自到歲寒三友

陳素英 [1]

一、從長恨歌說起

　　黃自英年早逝，僅34歲即過逝，但卻留下了「思鄉」、「春思」、「旗正飄飄」、「玫瑰三願」、清唱劇「長恨歌」等傳唱久遠的作品。當年韋瀚章先生由一首「思鄉」開始向黃自先生請益，獲得賞識，從此展開歌詞寫作的終身職志。林聲翕先生畢業于上海音樂專科學校，我們就先從「長恨歌補恨」開始說起：

　　(一)從長恨歌補恨

　　當年黃自作清唱劇《長恨歌》，十章之中，尚有三章樂曲尚未完成；就是其中的第四章〈驚破霓裳羽衣曲〉、第七章〈夜雨聞鈴斷腸聲〉、第九章〈西宮南內多秋草〉，後因抗戰逃難，臥病搬遷，詞稿散失殆盡。1972年，韋教授重新編整此三章詞稿，請林聲翕教授補作樂曲。林先生對補恨之作態度非常的謹慎嚴肅，他將第四章「驚破霓裳羽衣曲」及第九章「西宮南內多秋草」用男聲朗誦，採取其師黃自教授在各章裡的音樂素材為朗誦作背景音樂。第七章「夜雨聞鈴斷腸聲」則用四部合唱，所用的曲調，皆為其師黃自在各章中的一貫樂語。盡量減少自己創作的曲調，為的是避免擾亂其師作品的一貫風格。

　　(二)黃友棣教授將《長恨歌》中，「山在虛無縹緲間」改為獨唱

　　在許多動聽的獨唱曲中，作曲家常因合唱團的要求改為合唱曲，使大家能分享其樂。因此黃友棣教授也想到將音樂前賢的合唱歌曲，改編為獨唱曲，使獨唱者得以應用。

　　黃自先生的《長恨歌》第八章「山在虛無縹緲間」，原本是女聲三部合唱。聽眾們很愛此曲，但無法用為獨唱；因為合唱中的聲部，互相重疊，互相呼應，非經改編，就難於應用。因為這是名家的作品，眾人都不敢去改動。黃教授設計將此曲改編為獨唱，此歌的後半，歌詞是「卻笑他，紅塵碧海，幾許恩愛苗，多少癡情種，離合悲歡，枉作相思夢。參不透，鏡花水月，畢竟總成空。」黃教授認為，在合唱曲中，女低音唱出「幾許恩愛苗」，尚未唱完，女高音就開始唱「多少癡情種」。這樣連扣的句子，聽眾常聽不清楚。有些曲譜之印出，根本遺漏了「幾許恩愛苗」而只是重複了「多少癡情種」。在那些音樂會的節目表中，歌詞之印出，也常遺漏印去「幾許恩愛苗」的一句，如果編此曲為獨唱，聽眾對歌詞能熟悉，聽合唱就更容易了。為此之故，黃教授將此曲稍加改編，用為獨唱；實際上也並無傷害到原作。香港的女聲樂家費明儀教授獨唱曲目之中，多了此曲，使聽眾們深感奇妙；因為從來未有人能獨唱此曲。同時黃教授也建議費明儀在指揮「長恨歌」的末章末句，「再也難逢」，的「逢」字上，作一些處理，他建議她將此音拉長數倍，漸慢漸弱，最後，用鼻音延長，聲音逐漸消失，餘情不斷，指揮者的雙手，仍在靜默之中懸空久久，乃輕輕放下。黃教授覺得唯有如此，乃能顯示出綿綿長恨的心聲。當時韋瀚章教授在場，極同意此一處理方法。費明儀教授每次指揮此曲，皆用此法，使聽眾深感奇妙。黃教授謙稱只有才華甚高的人乃有勇氣接受這種不見經傳的設計。

二、關於歲寒三友

　　1983年六月，台北國家文藝獎頒贈韋瀚章、黃友棣、林聲翕三位教授特別貢獻獎，何志浩先生贈詩「三人行」云： 野草詞人韋瀚章，大夫松向日邊栽。大漢天聲黃友棣，鳳管逸響入雲隈。無雙品數林聲翕，綠萼點珠臨瑤臺。 詩中將韋、黃、林三位先生分別比松、竹、梅，同時以韋先生媲美唐代詩人韋莊，林教授比美宋代詩人林和靖，將黃友棣比擬宋詩人黃庭堅。林先生於1991年過世，韋先生於1993年過世。目前僅存黃友棣教授定居高雄。歲寒三友，執手樂教，超過半個世紀，情誼深厚，為現代音樂史上交映出一幅新圖象。從旁人來看，他們之間容許多共通點；但又各顯自己的特色。而他們相互之間，也因相處相知和相契，無論為學、為人、處事、論樂，一路走來成為樂境中難得的知己。

　　(一)完整的音樂薰陶

　　林聲翕教授

　　中學以前就幸運的接受完善的音樂栽培。大學主修理論作曲，親炙於黃自。上海音專畢業任教中山大學，組織管弦樂團，任指揮，長于理論著述，又勤于樂曲創作。黃友棣教授說「林教授是能演奏、能作曲、能指揮、能演講，能著述的音樂全才。」黃友棣教授說林教授具有很高的音樂天賦。他讀中學時，已經練得優秀的鋼琴演奏技術。後來學遍了樂團中的各種樂器的奏法，兼且勤習和聲與作曲。中文與英文都寫得流暢，講得漂亮。他昔日在廣州音樂院畢業演奏會中，獨奏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李斯特的《匈牙利狂想曲，第二首，作品號 S.244/2》，蕭邦的波蘭舞曲〈軍隊〉獲得人人喝采。後來前往上海音專深造，便成就了他音樂全才的能力。

　　韋瀚章教授

　　幼年習聲韻，中學後王子楨老師奠定其國學根基。畢業滬江大學，之後，任職上海音專，得黃自賞識，以一首「思鄉」，為歌詞創作開始。此後致力於中國樂歌創作，與同好組文藝社，任出版編輯，編寫教科書，電影插曲，學習古典樂學，融入新時代感的韻律與節奏。黃友棣教授曾說：「他愛韋瀚章先生詩詞的原因，是因為「詞中有樂。」在「玉潤山林」文說： 細察韋先生的詞作，在內容方面言之，他能深入生活之中，同時亦能跳出生活之外。深入生活之中，故能寫之，且有神韻；跳出生活之外，故能觀之，且有高致。在技巧方面言之，他的長短句法，顯示音樂節奏；他的選字用韻，蘊藏著音樂格律；更突出的，是詞內常能提供豐富的音樂境界；只是這個音樂境界，就足以大大的增高了詩詞的價值。 他以王國維《人間詞話》中的筆法，來贊美韋瀚章先生的詞章韻律，節奏、境界，不但融合了詩之弓，樂之箭，而且是具穿透心靈力量的作品，也是出入於生活神韻的文學作品。

　　黃友棣教授

　　畢業國立中山大學教育系文學院，期間於廣州隨李玉葉女士學習鋼琴，每星期由廣州至香港隨湯諾夫(Tonoff)習小提琴；林聲翕教授讚美他，這份音樂進修的熱忱與恆心，加上研究教育專業學問的精神，奠定了一位傑出作曲家和音樂教育家的基礎。黃教授于1957年，由香港前往意大利求學，入羅馬聖西西利亞音樂學院，隨尼諾及馬各拉(Margola)習作曲，同時得羅馬宗座聖樂學院卡爾都祺(Carducci)傳授對位法及配器法凡六年。1963年回港任教于珠海書院，並寫成「中國風格和聲與作曲」，由正中書局印行。留學羅馬六年，目的在：1如何創造中國新的音樂2.如何提倡普及社會的健康音樂；林教授說「志於道、據于德、依於仁、游于藝」正是黃友棣教授「力行近乎仁」的音樂精神與生活態度的表現。

　　(二) 學有師承

　　他們除了專業音樂修養外，學有師承更是影響他們一生的重要因素，韋瀚章教授承吳遁生老師指導詩詞創作；林朝瀚老師為清末翰林，影響至深。教林教授主科鋼琴的是俄籍拉沙列夫，他是拉曼尼諾夫的學生，而後者又師承世界有名音樂家李斯特。其次還有學自德國的蕭友梅校長，德國萊比錫音樂學院的哲學博士。黃自教授畢業于美國耶魯大學，還有當時上海工部局指揮和首席小提琴家FOA都很出色。黃自教學生「學以致用，先博後專」，循循善誘，和聲法講到懂為止，要學生心領神會，善于應用，需改進的部份，言詞婉轉，提出參考意見。黃教授負笈羅馬求師，先後有德寧諾、馬各拉老師指導。1860年秋開始受教于卡爾都祺教授。卡爾都祺教授在巴黎研究過很長的時間，精通法國諸名家作品；精於對位法，賦格作法、曲體學、管弦樂配器法、作品種類甚多，而且假日亦不休假，原因是：「為紀念一個節日，就加倍勤勉，好用工作成績來作紀念品」。他老師教導和聲對位等科目、精細批改作品，既敏捷又精到，又提示以中國藝術精簡的精神。當黃友棣教授回國前，卡爾都祺教授在序上說：「黃友棣這位作曲家的貢獻，不僅替中國創立了新的作曲技術，同時亦建立了運用該項技術的理論體系。…」

　　 (三)深厚的人文素養與藝術表現

　　歲寒三友除了在音樂專業的素養外，也非常重視哲學文學美育教育的人文素養。也因為這些人文理念和修養，表現在音樂重心的生命就更為豐富而充實。黃教授學教育，中英文修養俱佳，曾任英文教師。其哲學文學修養皆深，具體的融哲學於音樂的著作，見于《樂苑春回》一書中有〈漢志〉學術流派說到世界音樂流派的產生；另於《樂境花開》《莊子‧逍遙遊》與《孟子》的眾樂樂中，分析《莊子》〈內外〉篇主旨而歸結於音樂云1.順乎自然2.側重和諧3.自由節奏。《樂境花開》對《詩經》之研究；早期音樂創作以詩詞音樂為主軸的作品等，皆是融合了文學於音樂的表現。而其一系列的樂教散文，從1967年《音樂創作散記》至1998年《樂教流芳》等十二本著作即是其融哲學、文學、美學、生活教育的音樂著作，表現了深厚人文素養。

　　林教授，自幼年就喜歡千家詩、唐詩等中國古典文學。唸多了以景托情的古詩詞，自然影響到日後歌曲創作的方向。現在許多流傳下來的抗戰時期中國歌詞當中的意境之美，亦不下於唐詩。上海音專時期，教林教授詩詞課程的，正是有名的「玫瑰三願」作詞者龍榆生(龍七)先生。

　　我們再以藤田梓女士演奏林先生的鋼琴小品為例，說明他的音樂中的文學性，「楓橋夜泊」、「泊秦淮」、「出塞」，分別根據張繼、杜牧、王之渙的詩譜成，演奏者說：「當我彈奏這幾首作品時，我不但意會到詩的意境，有時一整幅雲霧山水的國畫會映在我的眼前。…林教授的鋼琴曲，可以說每一個音符都有若干的意味與份量；因此，在演奏時，格外令人費心去思考、琢磨、體會和領悟。把個人置身在宇宙大自然之中，是中國藝術意境最超脫的妙處。」

　　林教授在《談音論樂》中說：「至於後段貝多芬田園交響曲，貝多芬以笛描繪夜鶯，雙簧管描寫鷦鷯，單簧管代表杜鵑，只是帶我們在大自然中，欣賞那天、地、人之意境的融和，而音樂的美也正是融合大自然的產品。」我們從林教授的音樂鑑賞中，看到了他洞悉作曲家心中的宇宙和人生、自然、文學……正是音樂的豐富泉源。

　　韋先生雖不是從事作曲工作，但其歌詞中的音樂境界，卻是產生樂曲的來源。他的「秋夜」詞，經林聲翕先生譜曲後，韋先生試聽，覺得詞曲融合，因此他在詩樂處理的效果上，總是與作曲家有著相當的默契。

　　(四)聯手開拓樂教工作

　　民國21年(1932年)，黃友棣教授在中山大學就讀時，籌備藝術研究會成立的音樂演奏會，請林教授用鋼琴伴奏提琴的節目，就結下他們之間深厚的友誼。林教授在廣州音樂學院畢業後，便前往上海國立音專進修。對日抗戰期間(1937-1945)黃教授任教於粵北，兼職於國立中山大學師範學院與省立藝術院音樂科；林教授後到則香港展開樂教工作。後來日軍強佔香港，林教授跋涉長途，遠赴四川重慶，擔任中華交響樂團指揮之職。林教授路經粵北時，攀山越嶺，親至到中山大學師範學院與黃教授敘晤；以後林教授在重慶工作。1943年，戰後復員，林返南京，揚名國際。1949年大陸變色，林重返香港，黃教授也由廣州遠遷香港；他們乃同時居留香港，聯手開拓樂教工作，連續三十八年。

　　在香港，林教授團結愛國人士，創立華南管弦樂團，出版音樂藝術月刊；著力維護南來的詩樂藝人，又協助私立聖樂院，後來發展成為香港音樂專科學校。林先生先後主持德明書院音樂系，菁華書院音院系，清華大學為避同名，改為“菁華”。更執教於菁華書院音樂研究所，刻意為音樂學生謀取進修之路。1937年，林教授與英國律師JohnWest(約翰韋斯特)組成亞洲作曲家同盟，後來與香港政府版權協會結合起來，使香港的作詞作曲家，獲得有力的版權保障。

　　民國61年(1972)年，林教授應教育部之邀，回國講學，又應東吳大學之聘，到音樂系講學一年。並以其深刻觀察所得，上書行政院，為樂教獻策。

　　野草詞人韋瀚章先生與黃友棣教授合作歌曲，為期較晚；原因是地區不同，機緣未至。在三十年代(1932年後)，野草先生與黃自先生在上海，合作「思鄉」、「旗正飄飄」之時，黃教授正在廣州開始作成「木蘭辭」、「歸不得故鄉」。在抗戰期內，韋、林教授合作「白雲故鄉」時(1938年)，黃教授正在粵北作「杜鵑花」、「月光曲」。直至大陸變色，韋先生遷居香港，1957年，與林教授合作「寒夜」、「迎春曲」之時，黃教授剛作好「問鶯燕」、「中秋怨」。那時，雖然同在香港，黃、韋的合作機緣仍未出現。原因是黃教授在1957年秋，赴歐求師以解決中國風格的和聲的問題，一去便是六年。韋先生則在1959年後應聘赴南洋，到北婆羅洲沙勞越，任職文化出版局。到了1970年，基督教文藝出版社聘韋先生回港，重訂「普天頌讚」的歌詞；然後得以會面。

　　 1970年7月，韋先生寄給黃教授一首新歌詞，其詞牌名是「水調歌頭」，譜成樂曲後，名為「碧海夜遊」；這是他們合作的開始。 1975年，「普天頌讚」歌詞重訂工作完成之後，韋先生應香港音專之聘，任為學校監督，並擔任講授歌詞創作。次年，「野草集」刊行，「長恨歌」清唱劇，由林聲翕先生補作黃自先生所缺的三章，也隨全本印行。

　　 1976年，香港樂界同仁祝賀韋先生七十一歲壽辰。程瑞流先生負責籌辦，由華南管弦樂團出版部印出兩冊野草詞人作品專輯：一為林聲翕先生作的「晚晴集」；二為與黃友棣教授的「芳菲集」分贈樂友，以作紀念。

　　「晚晴集」乃引用李商隱的詩句「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並請韋先生作新詞「晚晴」，譜成合唱曲，用為序歌。「芳菲集」的每首歌曲，都用專頁印出詩人原作的詞句，並加作曲說明，以便瞭解其內容。黃教授並選了黃瑩先生的「野草讚」列在卷作序；程瑞流先生的「岡陵頌」後用作跋。樂名取自黃瑩先生的「野草讚」。原詞云：「野草野草，綠意縈繞，芳菲年年，長生不老。…」「晚晴集」，由1938年的「白雲故鄉」開始，作品包括藝術歌曲、學校教材、電影插曲，長恨歌補遺、聯篇歌曲；獨唱、合唱、共三十餘首，全書一百頁。書家陳荊鴻先生題封面，詩人何志浩先生題扉頁。「芳菲集」是黃教授花了五年時間為韋先生所作的樂曲，大部份是合唱曲，並附提琴，長笛的獨奏。冊內包括歌曲二十首，共二百頁，書家李韶先生題封面及扉頁。

　　這些詩人樂友，彷彿生來就是專為中華民族的樂教效命。林教授與黃教授早年就認識，林教授是韋瀚章先生上海音專的學生。林教授與黃教授，聯手為樂教拓荒，超越半個世紀，手足情深。他們立足之點，根本超越了政治、與個人利益，都是矢志要為樂教作出貢獻的音樂家。

　　(五) 譜寫時代之音而不為時代所限

　　歲寒三友，生活在戰火之中，因此他們許多作品，是反映時代之音的史詩。但是就他們一生的創作來說，並不為時代所限。林聲翕教授在「談音論樂」中說到，每想到八年抗戰的艱苦歲月，每想到我親身經歷的慘痛，一股為歷史作見證的責任感便油然而生。

　　1937年盧溝橋事變，林教授剛從上海英專畢業，戰事吃緊，他自廣州到香港始嘗到了顛沛流離的滋味，他和韋瀚章等避亂到香港的朋友將滿腔熱血化為一句句樂句，「白雲故鄉」等即是那四年間的作品，在這首歌聲裏，浮現著一位離鄉背景遊子，臨海凝望群山背後故鄉的心情。

　　再以抗戰史詩為例，林教授花了兩個多月的時間蒐集資料，將近半年的時間，他每天清晨三點便披衣動筆，寫到早晨七點鐘天亮。因為他常沈溺於悲痛的回憶中，時而淚水縱橫；時而等情緒平靜再寫，花了三個多月，才完成將個人感懷發為歷史豪情的見證。

　　黃教授說林教授的愛國情懷極為強烈，1989年6月4日，北京天安門大屠殺，震撼了整個世界。林教授在香港聞之熱血沸騰，一夜之間，作成悲壯的歌曲「六月英魂」，演唱於香港萬集會中，聽者無不動容。其他如「旗正飄飄」「長恨歌補恨」，都寫出了古今寬闊的史情。

　　回過頭來，我們來看黃教授，他的一生可以說與時代脈動共起伏；因此，他常靜觀時代動靜想要找尋可能的出口。他個人的生命歷程既遍佈荊棘，而小我生命在大時代動亂中更流離失所。無論求學、生活、工作，或因個人家庭因素；或因時代因素而延宕起伏，因此他在面對生命之流時，無時不有黑色壕溝試欲跨越；因此在他看似抒情作品裏，常寓含時代之音的史實，以「杜鵑花」為例：歌詞作者方健鵬(蕪軍)任教於廣西桂林師範學校，在旅行中因入水救援遭溺的學生，不幸自遭滅頂。故事中的男主角也在大時代烽火中沒有回來。這首歌在輕鬆的節奏背後，卻蘊含了沈重的歷史背景。輕鬆的節奏似乎是用來安慰苦難心靈的。

　　<問鶯燕>是由許建吾先生作詞，黃友棣先生作曲，原是《祖國戀》大合唱的第四樂章，描寫遊子對祖國的眷戀。全詞著墨於西湖今非昔比，遊子懷念遠方故人；但願能在大好江山裡，早日與故人相逢。樂曲渲染江南色彩，勾勒春天西湖的景物，寫景部份並非只是描繪西湖之美，而是對著零落的西湖懷念故人，景物蘊藏黯淡之情，而心中仍懷無窮希望。曲情的婉約，為末章〈奔向祖國〉的激昂奮發蓄勢。這首現代史詩之所以廣受傳唱的原因，正因為帶著剛柔並濟的民族性情，與充滿渲染力的江山在遠方呼喚，帶出了聲情並茂的律動，震撼人心。

　　就在這一片片憂愁風雨中，他們以「史詩」寫出了民族的心聲，「時代精神」固然是他要掌握的；但另一方面他們一生的創作，並不為時代所限。因此林教授說：「歷史巨輪是永遠向前的，我們不過在時代中成為其中千萬個踏腳的印跡之一而已。」因此，他說在他五十多年創作生涯中，從不侷限創作天地，以古今中外的各種理論與技術，作多方面的嘗試，「鵲橋仙」、「燕子」、「我怕」及「渭城曲」等，都是明證。並且在1964年接受黃教授的建議，出國考察歐洲音樂教育現況，蒐集多種材料，為樂教續作努力。

　　而黃友棣教授則在46歲時赴義大利羅馬六年，為中國風格音樂的和聲找尋新的途徑。羅馬六年中，所作樂曲較有代表性者：大合唱曲有「金門頌」、「中華大合唱」、「琵琶行」。藝術歌曲有「秋花秋蝶」、「燕詩」、「離恨」、「陌上花」都是唐詩宋詞。舞劇則有「採蓮女」、「大禹治水」、「黃帝戰蚩尤」。另有絃樂獨奏與合奏，都是著意加強調式和聲的色彩。又在《樂苑春回》中說，創作者也許較為喜愛某一派的表現方法。但他自己仍然不須把自己劃入某派之中；因為任何一派都只是用不同的方法，從正反的對比，去表現人生的真善美。當創作者深入研究各種技巧之時，他實在是身在廬山之中，要將其中局部內容觀察入微，付諸應用；這是分析的工夫。到了最後，他必須能夠跳出廬山境外，然後可以看清廬山的真面目；這是綜合的工夫。

　　他們學貫中西，但永不忘記以民族特質為出發點，唯有這樣才能出入時代。

　　(六)追求藝術內在的精神

　　林教授在《談音論樂》中有些觀點是在談藝術的內在精神，整理歸結重點如下；

　　　1. 音樂中飽含人性─音樂如果只是音響的堆砌，可以說是浪費了筆墨，浪費了生命。

　　　2. 樂為心聲-認為音樂是情緒心理與感覺心理所表達的心聲，音樂是有生命力的表達式。「樂者德之華」是中國音樂的基本信念，可是人性與行為的表達不能超出七情六慾的範疇。愛與恨，失落與安慰，快樂與憂傷，鬥爭與和諧，都是由「心」所生，而表現于行為，樂由心生，欣賞音樂不止在技巧，更應注意樂曲所表達的內容與風格。

　　　3. 音樂是哲學與文化的一部份，道家以天地為心，孔子六藝以正心修身為則，莊子哲學虛、明、靜、境界，皆是使民族屹立不搖之因，讓音樂融入民族文化、哲學、歷史與文學，才能有充實內容，才能表民族心聲。

　　　4. 鑑賞音樂時亦重人的精神─例如我們在音樂作品中，彷彿看到貝多芬的人生觀與內涵在在都充滿了喜樂與憂傷、掙扎與奮鬥。

　　　5. 重樂境之觀照─他認為貝多芬的「田園交響曲」中，後段以笛描寫夜鶯，雙簧管寫鷦鷯，單簧管表杜鵑，是帶我們在大自然中欣賞那天、地、人之意境的融合，而音樂的美也正是融合之美。

　　　6. 音樂的生命，也是音樂的美，更是人性的光輝─所以我們應該欣賞音樂，同時也欣賞人生。音樂的風貌是外在的美；音樂的品質是內在的美。千古傳頌的名曲大都具有動人的風貌及內容；我們欣賞音樂，應該根據這個原則去著手。

　　黃友棣教授對追求藝術的內在精神也多有論述，茲整理並略舉其要；

　　　1. 音樂是由內而外的心聲，只有由內心表達出來的音樂，然後才是最好的音樂 (見《音樂人生》第11頁)。

　　　2. 從中國音樂的傳統精神中找尋音樂的有聲思想─音樂是有之於內而表之於外的有聲思想；因此，音樂不能沒有個性，更不能沒有民族性。一個民族的音樂，絕不能拋棄祖先留下的優秀傳統精神；這種源遠流長的傳統精神，非但能使我國音樂生色，且能使世界音樂更增瑰麗。(見《音樂人生》第7頁)。

　　　3. 音樂本來就是仁愛的化身─和順積中而英華發外，於是造成動人的音樂。倘若沒有仁愛之心為基礎，則一切表之於外的樂聲，都不過是浮誇的音響而已。(見《樂境花開》第54頁。)

　　　4. 由音樂中透視其個性─我們學習聽曲，實在並非止於聽曲，而是學習在聲音之中能夠認識到高貴的品格；聽其聲音的表現，就能透澈地見其個性(見《樂境花開》第68頁)。

　　　5. 以音樂助人取暖─音樂乃是冰天雪地中的木偶，雙腳給烈火燃燒，招人取暖，只有用為助人生活的音樂，才有真正的價值。黃授說；「我曾經有過一個夢，夢見冰天雪地之中，雙手凍得發僵。忽然看見路邊有一堆熊熊烈火。我聽到很溫柔的叫聲：「來吧!來暖暖雙手啊!」說話的是一個木偶，它的雙腳正給烈火燃燒，快要全身燒成灰燼了；然而它卻溫柔地招呼我上前取暖。一覺醒來，我略有所悟了；作曲，印歌的人，彷彿像它。(見〈樂林蓽露〉第113頁)。

　　　6. 就欣賞而言，亦重內在精神把握─欣賞音樂必須應用創作的精神去領悟曲中的內在之美。古今中外的音樂風格，數百年來像流行時裝一般，不斷更換。現代音樂作品變化更多。作者的目標，都是想藉音樂去表現其內心情感。他所用的表現方法，可能不是你所喜歡的，但仍是言之有物的。言中到底有何物?聽者非用創作的精神去把握不可。(見〈樂林蓽露〉第131頁)。

　　　7. 音樂重在彰顯境界─音樂的堆砌，並不能把聽者帶進音樂境界。只有來自心靈的，乃能進入心靈去；要進入音樂境界，必須憑藉性靈之力。作曲者、唱奏者皆要憑性靈之力，把這個境界顯示出來；欣賞者則憑性靈指引，以進入這個世界。例如羅西尼的「黎明」以大提琴寫山雨欲來阿爾卑斯山的靜穆與莊嚴。葛利格的「黎明」以木管繪非洲原野晨光。葛羅菲的「日出」，寫大峽谷黎明前昏暗，朝陽壯麗，群鳥爭鳴的喜悅。布瑞頓的「黎明」寫寒冷灰暗農村早晨，主角亦在灰暗中。前二首十九世紀，後兩首二十世紀的作品；手法不同，但呈現意境各有所鍾：四首皆以明亮簫笛示晨曦，轉調示明暗，瞬間中見萬幻世界。作者聽者也能憑靈光一現導入樂境。這種天地間俄傾滅沒的景象，唯詩人樂人能結之於不散。(見《樂谷鳴泉》第6頁)。

　　　8. 內在的修養，是藏在泥土下的根柢─外在的磨鍊，是露於地面上的枝葉；內在的修養是藏在泥土下的根柢。必須枝葉茂盛，根柢健壯，結合發展起來，乃能開出好花，結成好果。我們運用音樂的學習，來磨練每個人的手腦合一，增進每個人的身心敏銳。倘若學習音樂之時，只重視磨鍊其外在的技巧而忽視修養其內在的心靈；則全然辜負了音樂所給我們的恩賜《學海無涯》198頁)。以上就音樂的思想、民族的性情、個人的德性、個性；樂教的精神、欣賞音樂的方法、和總體音樂的境界，各個層面說明學音樂，追求藝術的內在精神。

三、三友間的情誼

　　(一)樂境中的知己由登台合奏到樂教工作黃教授回憶1931年秋的林、黃音樂合奏： 1931年秋天，我尚就讀於國立中山大學文學院教育系二年級。我的技術尚仍在磨練之中，他已是廣州院鋼琴科的高材生。在中山大學藝術研究學會成立大會的音樂演奏中，我與蒲蟄龍同學提琴二重奏，請他擔任鋼琴伴奏，成績圓滿。鋼琴與提琴做了良媒，此後我們三人便成了樂友。 我們再看林教授的另一段回憶： 我記起三十代在廣州，替友棣先生伴奏貝多芬作品五十號的小提琴G調的羅曼史「抒情曲」的情景，至今仍未能忘懷。儘管時光無情，帶去了那悠長的歲月，卻帶不去那份天真無瑕的心影。 這篇文章寫于黃教授81歲生日時，前後相隔60年，記憶如此真切，林教授記憶中，黃友棣教授有音樂求上的熱情、精緻、力求完美，且具天真無瑕的特色，已在早年透露消息。以後的十一年，他們各奔前程，有一次在粵北，林教授跋涉山澗，步行到樂昌縣砰石鎮管埠村(中山大學師範學院所在地)，與正在學校任教的黃授授見面，異地相逢，暢談之餘，林教授為黃教授伴奏黃教授作曲提琴曲「春燈舞」，使學院同學非常開心。 1949年他們同住香港，連續38年。 1963年，林教授主持香港菁華書院音樂系，黃教授由歐返港，到音樂系中助他一臂之力，1964年，在該校年會音樂會中，林教授邀黃教授提琴獨奏，選奏黃教授的「離恨」以及改編的華南古調「旱天雷」，林教授他親自擔任鋼琴伴奏。他們的友誼，以後便由登台合奏，擴展為樂教工作。

　　(二)奇文共欣賞─互作序文，改編管弦樂伴奏譜 1953年，林教授為黃教授「藝術歌集」第一輯作序，黃為林的「黑霧」「遠景」改編管弦樂伴奏，林教授親自指揮。 1964年，林為黃作「藝術新歌樂」「鋼琴曲集」「舞劇曲集」的序文，並介紹作曲設計。 1974年林寫「音樂創作散記」讀後感，後該序改刊在《樂林蓽露》中，收入滄海叢書。 1972年，林教授遵韋瀚章教授之囑為「長恨歌」補作當年未完成之章，黃為之寫後記，黃又為林教授與黃瑩先生的「海峽漁歌」寫介紹文。說明樂曲嚴密結構與動機變形的技術，使聽者更能體會作曲者的心聲。 1973年黃為韋的「四時漁家樂」、「貍奴戲絮」作提琴獨奏曲，把「夜怨」作成有朗誦的長笛獨奏曲。 1983年，林教授將韋教授歌詞譜成「晚晴集」，黃教授將韋教授歌詞譜成「芳菲集」。

　　(三)疑義相與析黃教授對韋教授歌詞的討論、研究、與處理。韋瀚章詞〈白雲故鄉〉： 群山浮在海上，白雲躲在山旁；層雲的後面，便是我的故鄉。山怎能浮在海上？雲怎會躲在山旁？這種擬人化的描繪，乃是詩人的神來之筆。若把「躲在山旁」改成「瀰漫山旁」，就變為極度平庸了。「躲」字表現「厚厚一團」，而非薄薄一片霧。因為後句的「層雲」兩字，更能確定白雲的形狀。白雲既是主角，所以詩人極力描繪它。韋瀚章詞「採蓮謠」：夕陽斜，晚風飄，大家來唱採蓮謠。紅花艷，白花嬌，撲面香清暑氣消。你划槳，我撐篙，欸乃一聲過小橋。黃自先生所作的女聲二部合唱，當年為此詞作成的歌曲不只一首。韋瀚章先生說，陳田鶴先生所作的獨唱曲，最先發表。當時，作者認為「欸乃一聲過小橋」，字句似嫌艱深，故韋先生為之改訂為「撥破浮萍過小橋」。後來黃自先生為此詞作成女聲二部合唱。認為「欸乃」兩字，中學生也應能瞭解，故保留了此句歌詞。有些譜本，歌詞是「白花艷，紅花嬌」。到底何者為艷？何者為嬌？頗有爭論。黃友棣教授編此曲為混聲四部合唱之時，就請韋先生作一抉擇。終於選定「紅花艷，白花嬌」；因為聲韻較佳。至於「你划槳」被人唱成「你打槳」，只是由於口語造成筆誤，稍微留心，就容易改正過來。從他們的討論中，可以看到他們對詩與樂的敬愛之情。因此我借用陶淵明「移居」詩的「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來闡明他們以樂會友的情誼。

　　(四)相處、相知、相契且相憶三友之間，相處、相知、相契、相憶的過程，我們可由以下數件具體事實來看：黃教授勸林教授赴歐考察樂教在三友餐會敘談中，林教授對黃教授常用激將法去點醒他，常懷感激。1963年，黃教授由羅馬返抵香港；勸林教授放下工作，到歐美考察各國的音樂教育狀況。林教授表示團務放不開，教導學生太忙碌，寫作工作不能停，家庭雜務擱不下。黃教授說：「明天倘若蒙主寵召，你能放得下否?」林教授一氣之下，1969年，他立刻放下工作，到歐美考察。足跡遍及維也納、薩爾茲堡、柏林、馬德里等地，觀摩各大學音樂、學院教育實況，返港後作一系列專題報導。

　　(五)音樂工作相互支援 1970年，黃教授用綏遠民歌為素材，作成弦樂合奏曲，是奏鳴迴旋曲體的「佳節序曲」，給林教授拿到台北演出。試奏後，林教授請黃教授再修訂低音的部份，使之更流暢，直到滿意才公演。事後他把此曲題贈給林教授，留為紀念。有一年，中廣舉辦中國藝術歌曲演奏會，請費明儀教授獨唱黃教授的「遺忘」(鍾梅音作詞)，又請中廣合唱團唱「偉大的母親」(李韶作詞)，請黃教授編管弦樂伴奏譜。黃教授無法分身，林教授替他編好樂隊伴奏交卷，讓黃教授專心工作，使他無限感激。有一次黃教授在台中，因整日演講，聲音沙啞，林教授趕來幫忙演講，使他得以不負人所託。

　　(六)深度的瞭解林教授受韋教授之托，作長恨歌補作黃自未完成的三章，他向黃教請益，黃教授認為林教授對補恨任務小心從事，先向他說明設計，要把第四章「驚破霓裳羽衣曲」及第九章「西宮南內多秋草」，都是用男聲朗誦，採取其師黃自教授在各章裡的音樂素材為朗誦背景音樂。第七章「夜雨聞鈴斷腸聲」則用四部合唱，所用的曲調，皆為其師的一貫樂語。他盡力減少自己創作的曲調，為的是避免擾亂作品一貫的風格。此三章樂曲既成，林教授再三於黃教授前試奏，問黃教授意見如何;再加訂正，然後發表。所以讓黃教授覺得林教授在音樂上執著的態度，以及尊師重道，闡揚師道的精神，是令人敬佩的。另外，是林教授在作韋教授「黃昏院落詞」為鋼琴賦格曲後，虛心向黃教授求教，他認為黃教授對位技術上比較高明，黃教授告以此曲由獨唱改為器樂曲，必須加入節奏上的變化以增趣味，然後利於開展。林教授立刻從善如流，樂於從頭改訂，演出效果自然圓滿。他們切磋琢磨，不斷追求樂境的真善美。他們相互瞭解，期許成為樂境中真正的知己。黃教授謙虛的說，若從美學觀點，林勝過他；若從教育觀點，他的作品用途較廣。二人可謂殊途而同歸。

　　(七)相互扶持的情誼 1972年教育部邀請教授與韋教授返國講學。由始至終，林教授都周詳的照顧著韋教授的健康，使他能愉快的完成講學工作。1974年，韋教授喪偶，更兼患病；林教授立刻與各位摯友聯合襄助，(所謂摯友，當然包括黃友棣教授，他們按月出錢僱女傭為韋教授料理家務，請學生向韋先生學習)，使他能安心創作歌詞。後來，許多新詞陸續誕生，新歌創作源源不斷，歌劇「易水送別」也隨著完成，這是林、黃教授所助。 1991年7月17日深夜，程瑞流先生從香港打電給黃教授，說沒想到林教授在幫忙聽黃友棣教授歌樂作品匯演採排日，即是林教授的安息日。後來音樂會結束，全場滿座，各事遵囑進行，成績圓滿。待清理賬目後，將三千元港幣，由角聲合唱團負責呈送韋瀚章教授，以表敬老誠意。而當程先生寄音樂會場刊時，黃教授讀到林教授寫在節目前的序文，對黃教授有許多勉勵的話，黃教授驚嘆，最後一次年初的敘晤，竟預告了如此之遠的「遠行」。黃教授對友人的遠去，只有用「搬遷了住所」聊慰過份的悲傷與永遠相憶之情。

　　(八)三人間相互的看法

　　　1.對黃教授的印象：林教授眼中的黃教授樸素具真性情，生活有著出家人的清靜，學問上功力深，勤讀中國傳統典籍，對歷代音樂思想有精細分析。抱持為世間服務的熱忱，致力樂教工作，常懷「有容乃大」的精神。凡事具有恆久忍耐的毅力，是「力行近乎仁」的典範，也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的身體力行者。他將樂教思想以佳句箴言表現，使樂教生活化，以導人啟悟。在詼諧字句中，潛藏哲理，表現儒家思想輪廓。待人謙誠，說話耿直，是「友直、友諒、友多聞」的好典範。如果以「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遊於藝」來形容，可以當之無愧。

　　　2.對韋瀚章教授的印象黃教授眼中的韋教授，健康常有小病，為人溫柔敦厚。學生常敬他以父執之禮，終身不改。他對學生詞作批改有點石成金的功力。他無世俗財產束縛，故能自由翱翔於詩樂之境中。黃教授對他的詞樂印象是，詩句精簡，韻律性高，詩樂合一。詞中有樂，內容生活化。有聲韻、神韻，主要是以聲情化為詞。如以「碧海夜遊」為例，寫出晚風浪濤聲情。「日月潭曉望」寫出了恬靜與晨鐘。「鳴春組曲」寫出了杜宇啼聲與黃鶯百囀，「逆旅之夜」寫出紛亂嘈鬧與夜柝晨雞，步履雜遝之聲情。「秋夜聞笛」則寫玉笛悠揚，「夜怨」則寫西風鐵馬之聲情。他能提供音樂的境界，以利作曲的開展。而林教授則以「情意瀟灑，境界清新」概括韋教授對聲情運用與掌握。

　　　3.對林教授的印象黃教授認為他樂觀、懇切、積極，具凝聚力，(指他發起香港音樂界的聚會)，流露出領袖才，充沛的創作力，寫作勤，態度認真。優秀的鋼琴演奏技術，學遍全團的樂器演奏法，可惜未逢能善用他知遇。他是個能演奏、能作曲、能指揮、能演講、能著述的全才；對音樂具有使命感，對事情能把握要點，邀同仁合作，同仁莫不樂予協助。

　　 從黃自到歲寒三友，他們都出生於民國初年。黃自英年早逝，享年三十四歲。林聲翕享年七十七歲。韋瀚章享年八十七歲。黃自江蘇人，三友皆廣東人，他們共同走過憂患歲月，一心想為中國音樂找尋新的出路。黃自、韋瀚章、林聲翕來自上海音專。廣東既開近代文化革命風氣之先；上海音專又是近代音樂史上的重鎮。黃自留學美國、黃友棣教授留學義大利，他們無不想從古文明或新文化衝擊裡為中國音樂找尋根柢枝葉。由他們的作品中，充份讓我們感受到根柢盤深枝葉峻茂的耕耘。無論歷史的鑑照、哲學的省思、文學的詩意、戲劇的張力、置身自然山水的情懷、詩樂合一的韻律，都在為文學與音樂作重新定位與努力。而尤其難能可貴的是他們都有完整音樂的薰陶、文學的素養。不但學有師承，而且具備深厚的人文背景才能在藝術上有卓越的表現。在教育方面，他們更能聯手開拓樂教工作，延續薪火相傳的文化使命。創作上，譜寫時代之音卻不為時代所侷限。在境界上，致力中國藝術內在精神的追尋。

　　而歲寒三友間的情誼，又因樂境成為知己。林、黃早年由登台演出擴展到聯手樂教工作，若以陶詩「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來說明他們以樂會友的情誼，可以當之無愧。一路走來，他們也同時見證了樂教工作的「衣食當須紀，力耕不吾欺」的真實境界。三友彼此相處相知相契且相憶，不但音樂工作相互支援，更因深度瞭解而相互扶持激勵。他們對彼此擁有不同的印象，為學、為人、處事、論樂、濟世，於智仁勇各有體悟；於真善美各有追求，一生終老於香港，碩果僅存的黃友棣教授現定居高雄，在音樂天涯遊蹤裡，自有著他們衷心的執著。

　　我因唱《琵琶行》與《長恨歌》，為介紹曲目而誤入了他們的桃花源，也因為寫作過程中，常需請教黃教授，更發現他為人的的真切誠懇、樂於助人，回答問題的確切、對答之間的幽默，則又是另一番意想不到的收穫。在與一位民國同壽的音樂家請益的同時，也深深感受一個世紀的歷史之音正從電話的另一端傳來。

四、韋瀚章的作品特色(1906,1.17-1993.2.27)

　　(一) 生平與作品

　　　1. 幼習聲韻、長習文學，奠定創作根基韋瀚章，字浩如。自謙「野草」詞人，1906年1月17日出生於廣東省中山縣，幼年就讀故里小學，吳醒濂老師指導其聲韻的用法。中學以後，王子楨老師奠定其國學厚實的根基。

　　　2.畢業滬江大學，任職上海音專，歌詞獲黃自賞識。 1924年，入上海滬江大學預科，入文學系。他的創作，在樂壇上被列為「五四運動」後劃時代的歌詞創作先軀。 1929年秋畢業於滬江大學，投入音樂教育，應聘蕭友梅博士主持的上海國立音樂專科學校，任註冊主任，兼教詩詞及管理圖書館。當時林聲翕即在校內就讀。 1932年，因七年未返鄉，一首「思鄉」竟成為他歌詞創作的開始。由黃自先生在4月24日譜成獨唱曲，公開演唱。由於黃自慧眼賞識，韋氏遂以歌詞創作為終生職志。嗣後所作的「春思曲」詞句，即是為思念故鄉未婚妻吳玉鸞女士而作。

　　　3.致力中國樂歌創作，與同好組成文藝社「一二八」淞滬之役後，受商務印書館委託，與黃自等合編「復興初級中學音樂教科書」六冊，暢銷全國。「九一八」事變後，全國愛國熱情轉向文化發展。上海音專開辦初，深感中國樂歌短缺，韋氏乃于1932年暑假，根據白居易的長詩「長恨歌」，與崑劇「長生殿」，創我國樂壇上第一部清唱劇「長恨歌」，黃自先生作重唱、合唱七首。第四(驚破霓裳羽衣曲)、七(夜雨聞鈴斷腸聲)、九(西宮南內多秋草)三首，楊貴妃與唐明皇的獨唱曲尚未完成。因當時學生中最優秀的女高音孫德音同學，不幸于開學時逝世，黃自教授因感傷而失去創作的靈感；之後又因教務工作忙碌及抗戰愛國歌曲的創作刻不容緩，不得不暫把清唱劇「長恨歌」未完成部份擱下。不料黃自教授英年早逝，「長恨歌」真成長恨! 1933年春，上海音專師生，發起組織「音樂藝文社」，由蔡元培任社長，龍榆生、韋瀚章、黃自等任編輯，之後，又有計劃出叢書，韋瀚章教授，倡議提名為「歌詞」，出版抒情歌、愛國歌曲多種，韋氏與吳玉鸞女士在此時完婚。

　　　4.任職香港商務印書館，與林聲翕合作 1936年， 轉赴南京工作，七七事變爆發，繼以「八一三」炮轟，韋氏到上海後，病重，黃自特別轉送其至香港，不料病中接到黃自先他而去消息。黃自英年早逝，韋氏在病中感嘆說：「如果我沒到上海音專，沒遇到黃自，也許就沒今天的我。」韋氏痼疾，意外妙手回春，病癒後任職香港商務印書館。香港合唱風氣盛，商務印書館成立合唱團。由上海音專校友林聲翕返港任教，韋氏推薦其為商務印書館合唱團指揮，「白雲故鄉」一詞，即由他與林聲翕教授首次合作下完成。 1941年， 太平洋戰爭爆發，香港淪陷，韋氏與夫人避難廣州，回番禺隱居。1946年，應上海滬江大學之聘，返校任秘書之職。

　　　5.於香港寫電影插曲，續編教科書 1949年後，韋氏以老母重病為由，申請返香港與母親團聚。應聘中國聖樂院(香港音專前身)，任教務主任兼詩詞寫作教授。香港電影名導卜萬蒼先生特聘韋氏與林聲翕教授，合作撰寫歌詞及譜曲，「戀春曲」、「懷舊」、「人海孤鴻」等電影插曲，即完成于此時。 1957年，應華南管弦樂團之邀，與林聲翕教授合編初中音樂教本六冊， 1961年由華南管弦樂團出版發行。1957年，韋氏應台北東大圖書公司之邀，與林聲翕教授合編專供專科院校一年級使用之音樂教本兩冊。

　　　6.赴北婆羅州及沙勞越從事編輯 1959年 赴沙勞越文化出版局，任編輯及出版主任，及代理局長，公餘創作，「紅梅曲」即於此時完成。1968年自文化局退休，接任古晉檳嶺中學，任高級班中國文學及「翻譯」課程教授。

　　　7.重返香港與黃友棣合作「碧海夜遊」 長恨歌補恨完成，開「韋瀚章」音樂會 1970年， 重返香港，同年七月作「水調歌頭」，由黃友棣教授譜曲，取名「碧海夜遊」，此後二人結為詩樂知己。 1972年，與林聲翕教授合作完成「長恨歌補遺」，並在黃自逝世34週年紀念，首將全部「長恨歌」清唱劇於台北演出。 1973年，與黃友棣教授合作「鳴春組曲」，並與李抱忱博士合作「野草閒雲」。同年11月，中廣公司舉辦「韋瀚章詞作音樂會」於台北實踐堂。12月香港音專學校亦舉辦「韋瀚章音樂會」於香港。同年獲「海光獎章」及「華僑文藝創作獎」。 1974年，作「秋夜聞笛」、「愛物天心組曲」，由黃友棣教授配有樂器輔奏之歌曲。 1974年5月6日，韋氏夫人去世，為妻作「遺照」、「紀夢」，1975年週年忌辰作「鼓盆歌」為紀念曲。 8.歌詞集出版，數種清唱劇完成 1975年冬，韋氏七一華誕，香港幸運樂譜印行與黃友棣合作的「芳菲集」、與林聲翕合作的「晚晴集」。 1976年，將歌詞一百餘首，輯印成冊，取名「野草集」。 1977年，台北東大圖書公司劉振強總經理，將「野草詞」列入滄海叢書內出版。 1978年，為「醉心貴族的小市民」撰寫「勸酒歌」，「小夜曲」由黃友棣教授譜曲，同年應聘香港音專教授詩詞。 1981年，應香港市政局之邀，與林聲翕教授合作三幕四場古裝歌劇「易水送別」。第二部清唱劇「重青樹」則是與黃友棣教授合作，表彰人間溫暖與「上天有好生之德」的劇曲。 1983年與黃友棣、林聲翕，同時獲國家文藝基金會「特別貢獻獎」於台北。 1984年香港大會堂舉辦「韋瀚章歌詞創作五十二年音樂會」，慶祝其七十晉八華誕。 1993年2月27日，病逝於香港銅鑼灣聖保禄醫院。

　　(二) 作品特色

　　　1. 反映時代精神如「旗正飄飄」寫出風雲壯麗，聲情慷慨的時代風雲；「抗敵歌」寫出了請纓報國的熱忱；「長恨歌」則以清唱劇的名稱代替了當時沿用的「康塔塔」(Cantata) ，並寫出了時代之音的史詩。

　　　2. 抒寫山水自然之趣如「天祥道中」：我愛山容嫵媚，問山看我如何。放懷仰首恣呵呵，引動群山笑我。寫出山鳴谷應，山與人互答的情境。前句化用辛棄疾的「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亦如是」。捨去山的色彩，著重在山的姿態；後句想像山對我之情。前後句從視覺意象到聽覺意象交錯。景物由小見大，激盪出漸強聲情來。山容、山態、面容、心情，融入在物我整體情境中，作深度呈現。

　　　3. 景物中有人物，境真情切「長恨歌」中「山在虛無縹緲間」，是寫貴妃死後化為仙子，在迷濛的蓬萊仙島中悠遊，樂曲主調借用古曲清平調，景物亦表現迷濛情境。整體情境所托，無非在尋覓貴妃如幻身影；而玄宗思念之情，正如一座縹緲之山，唯虛幻仙境可共織恩愛逾恒。相思夢，如鏡花水月參不透。迷離之境中，極盡幻化能事，其中有真情、真人，共相輝映。

　　　4. 淡薄名利的情懷，簡言以達旨韋瀚章教授，一生淡薄名利，詞作之中，盡脫俗氣；又有仁愛慈祥品德，態度融洽和諧，又是虔誠的基督徒，這些特質都流露在作品的字裡行間，表現出溫柔敦厚的詩歌質地，以及詞淺意深的樂境，例如愛物天心的「冬雪」一段：千林瘦，百草凋；烏雲擁，北風號。陰沈沈的天空雪花飄……飄，飄，飄，黃昏一直到明朝；把骯髒的世界漂凈了! 不但詩句精簡，意境亦甚高。再看首段「春雨」： 正醞暖釀寒，東風料峭；濕雲障野，濃霧連朝。更半空絲影，一片瀟瀟；十里迷濛，灑遍鮫綃。…且喜愛物的天心，把萬類生機恢復了! 由春雨的不動聲色，暗中醞釀，到萬物滋長，潤澤大地，寫及時雨造福人間的情境。寓流暢的節奏，於愛物天心的情境中。最後，推出一片生機的景況，乃極其自然之勢。

　　　5. 詩樂結合的韻律韋教授自述其詞作心得，可概括為： (1)聲調和諧悅耳，以加強音樂效果 (2)句度長短相間，以避去呆滯節奏 (3)押韻洽稱詞情，使詞與樂更能配合 如「青年們的精神」：前一浪，後一浪，波濤澎湃，海潮初漲。青年們的精神，像大海汪洋。一浪又一浪，充滿幻想；澎湃呀澎湃，顯示力量。……今朝勤砥礪，他年作棟樑。青年們的精神，正待發揚! 因此黃友棣教授說「韋先生的詩，具有浪潮與波濤的韻律；故樂曲之內，也就依據詩旨，充滿浪潮與波濤的節奏。前浪後浪之推進，由活潑演成雄壯，由邁進演成飛揚，以表現青年人的豪放熱力。」詩歌節奏本源自于詩心真情感，才能激盪出豐富的曲情。在這首詩中他所使用的音韻，或用於短句之中、或用于隔句句尾、甚至用狀聲字、嘆詞等來加強言外之音。聲調既如波濤成韻、亦如竹節生長，有環、有節、節節攀升卓立。再以一首「秋夜聞笛」為例：這首女低音獨唱的歌曲，是香港華聲音樂團主持人楊羅娜女士請韋先生創作的。這首合女低音與長笛的設計，由韋先生寫成詞： 似這般冷落秋宵，獨個兒靜悄悄。啊!是誰家玉笛，打斷無聊? 那不是「落梅花」，更不是「折楊柳」，也不知何歌何調。但愛它曲兒精巧，聲音美妙。不能弄管弦隨和，不會寫詩篇吟嘯；只教人心飄意蕩，魄動魂銷；吹罷吹，快把我逝去的童心，呼嚕呼嚕的吹活了。 全詞句型有長句、短句。六字句有三三的句型，七字句有三四的句型。在交錯的單數句型，或散句中，有對稱的雙式句。最後聲情說到笛聲時，索性丟開文字，扣緊笛聲之勢，直接吹向最初的「童心」。

五、林聲翕生平與作品特色(1914.9.5─1991.7.6)

　　(一)生平及作品

　　　1. 中學以前入教會學校習鋼琴大學主修理論作曲，親炙於黃自林聲翕，廣東新會縣人，1914年9月5日出生。童年在家鄉長老會所舉辦的小學念書，就讀於廣州美華中學時，曾從美籍教師凱瑟琳．班德教授學習鋼琴，假日亦與琴為伍，奠定音樂基礎。 1931年，17歲入廣州音樂學院，1932年考入上海國立音樂專科學校，主修鋼琴，副修理論與作曲。聲樂由蕭友梅校長授課，和聲學由黃自教導，引起他對理論與作曲的濃厚興趣，領悟音樂為技術思想、情感、哲學、美學之綜合體。嗣後改為主修「理論與作曲」，由黃自教授親自教導。

　　　2. 上海音專畢業任教中山大學，組管絃樂團 1935年秋，21歲畢業，隨即任廣州中山大學講師。後來，遷居香港，為哥倫比亞唱片公司錄製歌曲，如「滿江紅」、「白雲故鄉」等。嗣後組織「華南管弦樂團」，親任指揮，為香港首創的管弦樂團。 1941年香港淪陷於日本，赴重慶，任教育部「中華交響樂團」指揮達七年之久。並任國立禮樂館典禮委員會委員及重慶國立音樂學院教授，講授「名著研究」、「配器法」、「指揮法」等課程。

　　　3. 南京香港樂教工作 1945年，抗戰勝利，隨國立音樂學院遷往南京執教；1949年再度遷居香港。應聘為華南管弦樂團指揮。1961年秋，在香港接任德明書院創辦音樂系主任，後改任清華書院音樂系。

　　　4. 赴歐考察樂教，返國發表作品、音樂講座 1964年，出國考察歐洲音樂教育現況，足跡遍及維也納、薩爾茲堡、柏林、…馬德里等地，觀摩各大學音樂學院教學實況，蒐集多種音樂教材書籍，返港後，作一系列專題報導。 1971年，回國舉行「林聲翕教授作品」發表會，並親自指揮台北市立交響樂團演出；同時出版「林聲翕教授作品專輯」。此後數年數度回國指揮台灣省交響樂團，台北市立交響樂團、各大專院校音樂系合唱團演出，指揮「中國藝術歌曲之夜」。

　　　5. 續為文化工作努力 1987年10月31日「國家音樂廳」開幕典禮，演出其「獻堂樂」管弦樂合奏作品，及「抗戰史詩」管弦樂與大合唱「中華頌歌」、合唱交響詩「蔣公紀念合唱交響詩」，林氏親自指揮樂團，盛況空前。 1988年，參予「香港作曲家群像」專輯系列講座，專題講解「樂音與音樂」。 1989年，林氏應邀赴美舊金山戴維斯音樂廳，指揮三百人合唱團演出黃自教授的「長恨歌」清唱劇，推廣中國文化於彼岸，極獲佳評。 1990年6月，應邀赴北京，並參加上海音樂專科學校五十週年校慶，與樂壇同窗好友重聚。 1991年元月再度指揮台灣省交響樂為慶祝中華民國八十年大慶，回國客席指揮「中華頌歌」，卻不料成為絕響。 1991年7月6日下午，與訪港上海音專同班同學錢仁康教授會面，7日晚參加「明儀合唱團」的音樂會，不幸7月12日，突然腦血管破裂，14日逝世，享年77歲。

　　(二) 作品內容與特色

　　林聲翕教授的著述與樂曲創作，內容質量豐富，著述部份，有翻譯世界名著伯恩斯坦著的「音樂欣賞」，今日世界社出版。林聲翕「音樂六講」是由教育部文化局編印，於六十四年五月出版。東大圖書公司滄海叢刋，為他出版了「談音論樂」論文集，收錄了前述「音樂六講」中的內容。另外，他與韋瀚章先生合編小學、中學及專科學校音樂課本。管弦樂與合唱有1964年管弦樂「秦淮風月」、「寒山寺的鐘聲」發表於英國倫敦。1983年的「抗戰史詩」、「中華頌歌」發表於台北。室內樂曲有「泰地掠影」1975，發表於香港。「廣東小調三首」鋼琴作品，1975年發表于香港。「悲歌」大提琴與鋼琴，1978年，發表於香港。歌劇及清唱歌劇：1970年「鵲橋的想像」。1972年「長恨歌補遺」清唱劇。1981年「易水送別」歌劇。1985年，「五餅二魚」清唱劇，皆發表於香港。所作合唱歌樂： 1938年「野火集」。1970年「林聲翕作品專輯」。1972年「夢痕集」。1973年「雲影集」、「山旅之歌」、「海峽漁歌」是聯篇合唱曲。1980年「林聲翕合唱曲集」。1983年「晚晴集」。1984年「林聲翕作品全集」 1. 理論與實際雙向結合的著述：音樂六講，是結合理論與實際雙向的演講集，其重點如下： (1)音樂的解釋法─講解音樂的要素、音樂的本質、音樂的意義、如何演繹？其中有兩句很重要的話：「音樂在譜上找不到它的生命，音樂的生命，一定要靠演奏來完成。」「音樂由樂譜到表達，是由原始生命，到感染力的效果。」 (2)音樂的「感情」、「色彩」、「張力」─這是音樂演奏、指揮以及作曲上的課題。本章討論和聲的運用，有三個原則：一、為表現樂曲的感情，二、為運用碎點的方法來表現音樂的色彩、以和聲來表達作品的色彩；三、為利用和聲的方法，來表現樂曲的緊張或鬆弛感。 (3)音樂的「調」、「無調」、「音列」這是屬於創作上的課題。 (4)才能教育─這是兒教育技術的課題，提供最新的音樂教學本設計。 (5)音樂的語言─詳證音樂史上，各個時期音樂語言的發展與特色。 (6)美與靈性─這是音樂美學、音樂欣賞的課題。從音樂本質，技巧、結構、教育、風格、美學各方面討論，並以作品實例闡釋，呈現理論與實際雙向的引證。 2. 多元而豐富的創作主題與方向 (1) 歷史的鑑照 (2) 哲學的省思 (3) 文學的詩意 (4) 戲劇的張力 (5) 自然的情懷 (1) 歷史的鑑照「旗正飄飄」，是一首氣魄雄渾的「史詩」，1933年3月31日於杭州西湖大禮堂首演時，作者說聽者無不潸然熱淚承睫。樂曲以小音階寫成，悲壯之情充份流露；中段卡農樂句，使樂曲更形激昂；表達了時代召喚之情。在《夢痕集》中：《夢痕集》中「紅梅曲」云：「夢殘故園香腮點點，不是胭脂，應是啼痕!」即是由報國熱忱，轉為懷思之情的。《雲影集》中的「黃昏院落」、「春深幾許」，都表現了關山萬里，故國情深，破碎的家園，故國的河山，只有在夢中找尋了。此曲將王維問故園梅花事化用為「不是胭脂，應是啼痕」。詞意在紅梅傷懷中，不勝黍離之悲。曲趣幽怨，腔調怨而不怒，哀而不傷。前段伏筆，中段轉調以托心緒，末段帶出起伏。再如「野火」，第一段伴奏部份，運用了半音反覆進行，襯托出一幅戰火硝煙破碎家園畫面。裝飾音的旋律，不為表現華麗色彩，而是表現蒼涼景象。中段是回憶性敘述，在大小調之間徘徊，予人動盪不安感；然後再回到烈火硝煙的現實景象，在蒼涼急激中結束。「旗正飄飄」的激昂、「白雲故鄉」的懷思，《夢痕集》中「紅梅曲」的怨而不怒，「野火集」的回憶，都表現了不同階段裏，對故國召喚之情的史詩風貌。 (2) 哲學的省思「輪迴」是一首帶著人生哲理的歌曲，有鏡花水月般的空靈感，整曲不用強聲演唱。歌中每一段落，也都用了不同的調性和伴奏音型，而結尾部份又是第一段的反覆，以結構形式呼應主題內容。「你的夢」在過去未來的時間中徘徊，夢在夜裏如果子滋長，人間的燦爛與黯淡亦在心中交戰。音樂開始琴音由高音下行至中音，由遠而近，並在「漆黑」的高音人聲與伴奏鋼琴互答。轉調後，不同聲部共織季節色彩，並以上行下行的音型，形成搖晃感，句子在「在秋天的無葉的枝上」句後增強，轉入一個較深沈的小調。接著的幾個「化」句，營造出不安，與變幻，音樂轉入大調聲響相互交織成「愛」恨」的不諧和與吶喊。激動過後，餘波盪漾著深沈善感的情緖。之後，在「乳白色的微笑」與「透明的涰泣」中相互討論對答。音樂至「人間是燦爛」「人間是黯淡」中，夢再度升降飄流，浮動。全曲在漸弱的音量中遠離夢境。不但有詩意，還有發掘不盡的人生省思。「迎春曲」則是表現把握大好春光，及時工作，及時行樂的人生態度與精神。 (3) 文學的詩意林教授在＜藝術歌的美>一文中曾說：「一首詩，如果能夠引起我情意上及心靈上的共鳴與貫通，經過多次朗誦，流連欣賞，我就會將這詩譜上曲調，配上伴奏，一曲歌曲於是誕生。」徐志摩的「難得」，林教授非常喜歡，於是細細撫摩，譜成新歌，就在於想把握難得的真情，而且他強調在演唱時要男聲獨唱，以低吟淺唱方式唱出，整個情緖與曲趣要保持真純與輕柔。「翠微山上的月夜」是胡適先生的一首極抒情的詩，林教授在民國六 十年十一月三日繼「踏莎行」之後譜成。前奏與尾聲部份，運用二對三的節奏，是描寫山中的寂靜，此曲由前面的山籟襯托末兩句「山風吹亂了窗紙上的松痕，卻吹不散我的人影。」另一首「鵲橋仙」則以宋秦觀的「鵲橋仙」詞，譜出天上傳說與人間情愛光華的真情。末兩句「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寫出了嘆息、珍惜、與反問。「期待」是由徐訏先生作詞，描寫世俗之情，摻和著掙扎、抉擇和傷懷。主題不斷重覆「我在期待」，末了時，在含蓄悠遠輕嘆中結束。 (4) 戲劇的張力〈弄影〉是許建吾先生的詞，此曲有一種似幻似真的意境，中間的段落有濃厚的戲劇性和近乎朗誦體的曲調。鋼琴伴奏逐漸加強壓力，而後又逐漸自然地消失；描寫了夢中的險象和陰影，也回應了當夢醒時，方覺悟一切不濄是「水戲燈花」和「燈花弄影」而已。 (5) 自然的情懷〈秋夜〉是韋瀚章先生的詞，「晴空氣爽，明月秋宵，更看那淡淡的銀河，襯托著星兒多少……」此曲是1957年所譜，韋先生試聽後，認為詞曲融合，特親筆題書橫軸一幅，全曲寫出了人在秋高氣爽中的愜意。林教授在「藝術歌的美」一文中又說：「音樂能夠描繪詩中之景象，不但可將詩的情感加強，同時也可喚起聽者有心入其境的感覺。再以描寫雨景為例：「黃昏院落」一曲中，寫的是雨打芭蕉的輕雨；「山旅之歌」第一樂章的「昆陽雷雨」，伴奏部份開始時是遠處的雷聲，接著是狂風暴雨；在長恨歌補遺的「夜雨聞鈴斷腸聲」，則表達了點滴淒涼的夜雨，其中還夾入了一些寒意。另一首〈何年何日再相逢〉閒雲飄浮在天空，白鷺佇立蘆葦中。細嫩的垂柳，三三、五五，搖搖擺擺弄春風。日捲西去晚霞紅，隔岸縹緲煙霧濃。久別的故人，如癡如夢，何年何日再相逢? 曲子在淡雅的筆意中，描繪出畫的意境，在景物中含藏對人情的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