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陀》 第 六 章: 真理王國成就--傳道的決意


佛陀-- 其生涯與思想 (摘譯) (分章:及整部)
第 一 章: 請你們看這個「人」 第 二 章: 無與倫比的人誕生 第三章: 偉大拋棄─出家
第 四 章: 偉大的道出現於世間─成道 第 五 章: 你們也來看─正法 第 六 章: 真理王國成就─傳道的決意
第 七 章: 在鹿野苑─最初說法 第 八 章: 為世間幸福─傳道宣言 第 九 章: 一切在燃燒─山上說法
第 十 章: 祇園精舍 第十一章: 人們所應願的是什麼─涅槃寂靜 第十二章: 沒有常恒的─諸行無常
第十三章: 關於我自己─諸法無我 第十四章: 能看到法的人便能看到我 第十五章: 自燈明、法燈明─最後說法
整部    

──傳道的決意──


微妙的心的記錄

  釋尊,從他在菩提樹下得到大悟後,不久在鹿野苑,將他 所悟得的,做廣大教訓在人們面前,將它展開的幾十日以前,其間,有關那些去 來於釋尊胸中的種種思考,好的是,我們能夠在古經典中找到可以窺知它的幾多 資料。可是那些資料的有些部分,所講的是假藉著婆羅門諸神的說話的,又有些 部分所講的是以惡魔的誘惑形態的,又有些部分是過去的佛傳作者將他的深意放 過的。

  蘇格拉底曾經就赫拉頡利圖斯的著作這樣說:『我所能理解的,全部都是優 秀的。我所不能理解的,我想也是同樣的。所以想研究該著作的人,必須是熟練 的潛水夫。』這些話語我常常在經典面前想起它。而每一次想起它來鞭躂我自己 。

  只撫摩文字表面,而自以為有充分理解的,對於經典沒有比它更可怕的。我 們在那裡,絕不可停滯在水的表面,必須要跳進水中,潛入水裡去探測它的深處 。所以,熟練潛水夫在這裡是比任何其他更需要的。現在我們想探討釋尊從樹下 成道起到最初的說法之間,去來於他胸中的思考時,也最強烈地痛感它是必要的 。因為能在這裡所找出的,是釋尊胸中的心情的微妙動向,而為他的線索而存在 的,卻為諸神的說話,或為惡魔的誘惑而被傳承的資料,所以當然我們也同樣, 若不是能勇敢地跳進水中,潛入它的深處,調查它,絕對無法觸摸到釋尊胸中的 心情微妙動向的片鱗。

  那麼我要首先,舉出可以認為確實的幾個經典資料,然後再與讀者一起,儘 可能潛入於它的深處去查看一下。


依法而立

  相應經典六之二的題為『恭敬』的一經,像下開那樣,將在釋尊 大悟後不久,於他的胸中去來的思念之一加以記錄。

  那時,世尊當在尼連禪那河邊,一棵樹下耽住著,在玩味著他所得到的智慧 喜悅。可是那時,在他的胸中,忽然地有他的心思生起。

  『爾時,世尊獨坐、靜觀、作如是想:如沒有所尊敬的人,沒有所恭敬的人 ,生活是苦痛的。我應該尊敬怎麼樣的沙門或婆羅門,去就近他而住呢?』

  這部經的這一句所說的意味,對於能深深地潛入於水中深深地玩味的人,會 覺得有深湛的興味。釋尊在這時得了最高智慧,他尚且還在尋求可以依靠的某些 物。想在其他人格找出所應該尊敬的對象,希望能近侍那個人,憑依那個人而攪 動了他的心情。並說沒有可憑依對象的生活是苦痛的。對於獨自一個人在內心抱 持著智慧,覺得有某種不安。那是為什麼呢?不過,對於它的理由的追問,暫且 將它留在後頭,現在,首先依照經典所記載的來說一說。

  且說,抱著這種心思的釋尊,復又想──假如我,對於戒依然有不能滿意的 ,對於定依然有不能滿意的,或對於智慧依然有不能滿意的,如關於這些有足以 使我跟著他學習的沙門或婆羅門的話,尊敬那個人,近侍他跟他學習是有理由的 。可是,我現在,關於戒、關於定、關於為解脫的智慧,都同樣沒有找到可以尊 敬他、近侍他,跟他學習的人物。所以關於它,我覺得很遺憾的是,不能找到比 我更卓越的人,這樣想著,結果釋尊所得到的結論是──『我寧可尊敬、近侍而 耽住在我所悟得的法中。』

  這個結論,對於想追隨釋尊之道的我們,應該以非常重要的意味接受他。請 想起佛教術語有『依法不依人』話語。於世間的很多宗教,所說的都是依人。即 由於人而樹立他的信仰。我們也同樣,動不動會覺得,由於人而樹立他的信仰是 很自然的。可是,釋尊之道,卻明明白白地教人以『應該由於法,不應該由於人 』的道。那些的最堅確表現,被記載在這位大師面對著入滅,還為弟子們而垂示 的訓誡中:

  『於此要以自己為燈明,以自己為所依,不以他人為所依。以法為燈明,以 法為所依,不以其他為所依。而耽住於此。』

  那是叫做『自歸依、法歸依』的教示,而為我們以最深感銘所記憶的所在, 於那裡最明白地,而且最嚴肅地宣言的,那種佛教的基本的立場,如說在它的開 始時,是怎樣地被自覺,怎樣地被確立的話,那我們想指在這棵樹下瞑想之間去 來於釋尊胸中的心思,正是將正法中心的立場確立起來的。

  又,這部經又繼續說,釋尊於到達這種結論時,梵天王現出他的姿容,將衣 衫披在一方,對釋尊禮拜,稱讚他所剛剛得到的結論,唱著偈,說如下開:

  『如過去的正覺者,和未來的諸佛,

  又現在的正覺者,能解除眾生的諸般憂慮煩惱的人都同樣,全部都要尊敬正 法,而且耽住於此,

   現在要耽住,又,未來也要耽住。
   這一些對於諸佛,是法的當然。
   因此,如想為自己求利益,想成為卓越的人,
   必須憶念佛的教示,而尊敬正法。』

  這一節,從現在的我們來看,其實是經典編纂人的多餘粉飾。可是在一方面 ,想用這種粉飾,來強調釋尊的結論之重要性,是值得注意的。然而,律藏大品 和中部經典聖求經的編纂人們,於記述從成道起,至說法為止的經緯時,也許因 為不能理解這部經所有的重要意味,而將它放過,是最使人覺得遺憾。


說法的決意

  又有一重要經典資料,是所謂的梵天勸請。

  那個也是釋尊得到大悟後不久,還在尼連禪那河邊,而耽住在一棵樹下,正 在玩味他所得到智慧的喜悅時的事。那時,釋尊尚未決心將這些智慧對眾人講說 ,與眾人們共享這個智慧喜悅。其實他在想,也許因為這些智慧的內容太微妙, 人們難於看到,難於理解。因為人們喜歡的是無限的欲,而深深地淪於貪婪生活 中,所以對於他們講說這種難見難解微妙的法,究竟無法使他們覺悟。雖然為他 們講說這個法,結局是徒勞的,只是為我自己招來疲勞和困憊而已。釋尊因為這 樣想,所以他的心情,傾向於與其說法不如緘默,這部經典用這樣的話作判斷。 並以下開的偈,反覆地說明釋尊的這種心情:

  『我為什麼將我所困苦證得的,
   說與被迷惑的眾人們聽。
   對於又貪又瞋又痴的眾人們,
   使他們覺悟這個法並不是容易的。
   因為它是與世間的經常潮流相背反,
   又微妙難解,所以,
   被欲貪所污染,被黑闇所矇蔽的人,
   是無法看得到的。』

  像這樣已經傾向於緘默獨立的釋尊心情,不久移動於與它相反方向,所謂的 梵天勸請的就是。這是決心作正法的宣布的心境轉變。

  那裡,也同樣是婆羅門的最高神梵天,突然登臺。他知道釋尊的心情傾向於 緘默,而不傾向於說法的,梵天以為『如如來不欲說法,想守緘默。那麼世間唯 有壞滅』而已,所以他趕快從梵天界下降,現身在釋尊面前,膜拜釋尊,對他合 掌說:

  『世尊,我祈願你說法。善逝,祈願你說法吧。有些塵垢很少的人,如他們 不聞法恐會退墮,如他們得聞法必能了悟。』

  他的勸請反覆三次。於是釋尊,以清淨法眼觀察世間。釋尊在那裡所觀察到 的,在眾人之中,有塵垢多的,也有塵垢很少的,有鈍根的,也有利根的,有惡 行相的,也有善行相的,有困難教導的,也有容易教導的。經典將他所這樣地觀 察的世間種種相,以美麗的描寫,將它比方做在沼池表面上互相競艷的青、紅、 白色蓮花,而在被比方做沼池中蓮花的眾人中,雖然置根於黑闇污泥中,生於水 中,長於水中,不久能高出於水面,開放出沒有被污染的紅色,或白色的花的也 有。釋尊觀察世間的眾人種種相,看到這種人。假如也有這種人的話,就應該有 將這種微妙的法講說的理由。於是,傾向於緘默的他,便改變到與它相反的方向 。不久,說法的決心終於決定。這部經典,便用下開的偈,將他的決心加以表白 :

  『甘露的門,為了他們而開。
   有耳朵的人要聽。並要你摒除你的先入主觀。
   梵天,我是因為有嬈惑的顧慮。
   所以不將微妙的法對眾人講說。』

  梵天聽他這樣說,知道釋尊已經答應他要說法,於是對他敬禮,右遶離去。 那就是梵天勸請的大要。


大悟與傳道

  回想以前,在釋尊起初出家成為行乞沙門時,主要是想得到苦 惱的解決。所以,他的苦惱解決,終於到達最高智慧時,他的目的是一應達成。 又想如果他能夠靜靜地玩味這種最高智慧,隨順它,而得到不死安穩生涯的話, 對於其他毫無所求。如果這樣的話,在大悟後不久的釋尊,會傾向於緘默,而不 想說法,也可以說是一應當然的事。從他的本來的目的來說,也許可以說,關於 應該說法還是應該緘默的問題是不會有的。

  這樣說,絕不是單純的推測,也絕不是單純的辯解。因為相應部經典的題名 為『七年』的一經,都被以往的佛傳研究者所完全放過,因為在那裡,有一些資 料可以窺見釋尊所曾經想過的。那時,釋尊還在尼連禪那河邊的一棵樹下耽住著 。那時有他出家以來七年之間,不斷地纏繞著他的惡魔出現在他的面前,用偈文 對他說。它的一節如下開。

  『假如像你所說的那樣,
   如果你知道前往安穩不死道路的話,請你去吧,
   請你獨自一個人去吧。
   何苦要向別人宣教呢?』

  在這裡做惡魔喊聲所記載的,像已經說過的那樣,一定是在釋尊心中去來的 疑念。那時,已經得到最高智慧完成了安穩生涯的釋尊,也一定以為他又何必他 求。還有的是,他也一定會自問,為什麼我要將這個智慧對眾人講說呢?

  那麼,為自己尋求苦惱的解決而出家的釋尊,成就了最高智慧而達到目的的 一點,和成就了最高智慧的釋尊,要將這個智慧對眾人講說的一點,將這二者必 然的結合的是什麼。古經典的編纂人們,以梵天勸請的說話,一應以神話的手法 ,將它的結合加以說明。那個說明是極其巧妙而且優美。可是,那卻徹底地,是 以神話的手法的說明。我們是否能夠再潛入於他的背後,去抓出能夠使我們,更 可以心服的一些什麼呢?

  當然在梵天勸請的說話中,也說出釋尊決心說法的理由而誌載『因哀愍有情 』。又在後來派遣弟子們前往傳道時的教示中,也說『為眾生的利益,眾生的安 樂,對於世間的哀愍。』而這種解釋,對於為慈悲宗教的佛教立場來說,是非常 地適合的。

  不過,現在在這裡,要立即將以解決自己的苦惱為目的的釋尊,和因哀愍眾 生的釋尊連結在一起,依然是論理的飛躍。所以問題還是在於探求,為什麼將這 兩個釋尊結合,和它的必然性。為什麼傾向於緘默的釋尊心情又終於傾向於說法 呢?其中真正意味的是什麼?不可以探求它嗎?那是否是我們所永遠無法知道的 佛陀心中秘密嗎?


主觀與客觀

  可以窺見這個釋尊心中的機密的一端資料,是在於最初所舉出 的經典資料中。即在於樹下獨坐靜觀時,他所述懷的『無所尊敬、無所恭敬的生 活是苦痛的』話語中,保存著它的資料。

  原來,所謂的思想,是要投射在客觀中,纔能夠確立為一個思想,如果它依 然停止在主觀之間,還不是完全的思想。所說的信仰也要有了自白,那些信仰纔 有了確立,也就是這個道理。又說念佛要有聲的唱念,有聲更能壯膽,也是這個 道理。所以思想要經常成為表現,沒有表現的思想是想像不到的。還在於主觀中 時它是流動的,將它表現,將它客觀化時,它纔能固定。而得到表現,得到固定 時,思想纔能為思想而確立。人間存在的構造,是必然地,決定這種方式的。

  且說,釋尊為解決自己的苦惱而出家,經過幾年的修行之後,終於達到最高 智慧。可是,他的自內證的智慧,必須投射在客觀中,而成為一個固定的思想, 如果它依然停止在主觀中的話,它就得不到安定,是經常流動經常不安定的。釋 尊在獨坐靜觀中所透露的『無所尊敬、無所恭敬的生活是苦痛』的述懷,告訴我 們其間的消息。

  流動的主觀是不安定的。無可依靠是苦痛的,可是應該在什麼東西尋求可依 靠的。在釋尊場合,是非常困難的問題。如果能夠在已經由某些人所確立的思想 體系中,找到他的內證表現的話,便可以尊敬那個人,在那個地方找到依據,得 到安心。但是,釋尊無師的獨悟內證,卻是任何人都沒有與它相等的。於任何沙 門和任何婆羅門中都找不到可以依據的人。既然這樣,我應該要尊敬我所悟得的 法,去就近它,在它那裡安住,以它為我的依據以外沒有別的。


真理王國

  釋尊決心說法。而從尼連禪那河邊的靜觀座位站立起來。那時, 他首先想起的是:『我要對誰,先說這個法?能很快理解這個法的是什麼人?』 他首先想起的是,曾經去受教的阿羅邏.迦羅摩和鬱陀迦.羅摩兩個人。可是, 他們兩個人,都已經不在這個世間。

  其次釋尊所想起的,是那五個修行者的事。他們,是曾經在他的修行中給他 以種種援助的人們。據說現在住於婆羅捺國仙人住處的鹿野苑。那麼,『我應該 先為這五個比丘說法』。他於是從尼連禪那河邊出發,向鹿野苑走去。

  釋尊在途中,遇到一個叫做優婆迦的外道沙門。他一看到釋尊的形容時,即 問他:『你的師是什麼人?是依據怎麼樣的思想的?』他所應該說法的最初機會 ,卻意外地來到。釋尊回答他說:『我是一切智者,是一切勝者。捨離一切,滅 盡渴愛而解脫的。這個道,因為是我所親自證得的,所以可以說,是我師的人, 於我沒有。』可是,該沙門卻搖著頭,留下很調皮的話說:『也許,你說的是對 的。』而離開他。釋尊的最初的說法機會,白白地逸去。

  釋尊到達鹿野苑時,也不得不在那裡碰到抵制,五個修行者們,並不肯由衷 地傾聽他的說法。他們遠遠地看見釋尊向著他們走來時,相約說:『我們不要對 他施禮,不要起立歡迎他,不要為他拿衣缽。』釋尊來到他們那裡,與他們同坐 時,他們用釋尊的名叫他,又以平輩的稱呼稱呼他,經典這樣地誌載著。他們的 這種態度的理由,是因為他們以為釋尊在前些時,放棄苦行,是因為他放棄努力 而墮於快樂,並不以為那個『捨棄精勤,墮於奢侈』的沙門,能夠得到大悟。

  『比丘們,好好地聽,我已證得不死,我可以教人,我可以說法。』

  釋尊,這樣對他們說,他們都不想聽。繼續三次對他們說,他們三次都拒絕 ,於是釋尊復又對他們說:『比丘們,我過去,有沒有這樣地對你們說過?』聽 他這樣地一提,使他們不能不想,今天的這個沙門,與往時的沙門不同。於是他 們纔萌起了想聽聽他所想說的念頭。

  於是,釋尊對於他面前的五個修行者,宣言中道,中道是由四個真理,和八 個實踐的項目所構成。舊經典記載說,那時諸天發出聲音讚嘆這個初轉法輪(最 初的說法),大千世界為它所振動,無量光明充滿於世間。那種莊重的描寫雖是 古典的,它所意味的是什麼,我們應該潛入於它的裡面去理解它。

  說法的事,並不是容易的。要使內證能獲得表現,也並不是輕易的事。它就 是我們多麼地重視它,也還嫌不夠的,將成為佛教內容的釋尊內證,真正地變為 佛教本身,是從這個初轉法輪開始的。法輪開始大轉動時,便是佛教從那時起, 就成為真正的佛教而開始存在於這個客觀世界,歐洲的佛教學者對於這個『初轉 法輪』的話語, 用『真理王國的建設』將它譯出 "the Foundation of the Kingdom of Righteousness"而我們的正法王國,便是因它而成立的, 那個,像 古經所誌載那樣,是足以撼動大千世界的,而且可以形容它為無量光明,充滿了 世界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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