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心雜誌--妙雲集導讀﹛第 50 期〔89('00).02.01〕﹜


妙雲集導讀(一)


《妙雲集》的教學理想

  ──啟發式的教學

◎ 妙雲集導讀(一)79年9月24日2-3時講於福嚴佛學院 ■主講:昭慧法師 ■記錄:永佳法師、繼初法師 壹、前言 各位同學想從這個課程學到些甚麼?我提出兩個選擇性的答案:第一 、培養自己的正信正見,第二、希望奠定佛教學術的基礎,以及深入研究 三藏教典。當然我相信有些人是兼而有之,有些人可能只有一樣,或是想 在《妙雲集》中得到其他方面的概念。 貳、妙雲集教學的意義──啟發式的教學 在進入作者介紹之前,先和大家談《妙雲集》教學的意義:在我的理 想裡,我希望《妙雲集》的教學是一種啟發式的教學。所謂啟發式的教學 ,可從「著重觀念的啟發」、「訓練腦力的激盪」兩方面來談。 一、著重觀念的啟發 (一)孔子的教學法 記得孔子在《論語》講過:「舉一隅而不以三隅反,則不復也。」這 個「隅」是甚麼呢?是角!桌子有四邊四角,就是四隅。在孔子的教學理 想是:只講一個部份,希望學生從這個部份能夠類推到其他各個部份,就 像講到桌子有一個角是九十度時,就可以聯想到其他三個角也是九十度的 ,這是孔子的教學理想。 (二)蘇格拉底的教學法 而希臘哲學家──蘇格拉底,他跟學生之間的教學態度,被叫做「產 婆術」,為什麼被稱為「產婆術」?因為當他和學生在做觀念的溝通時, 大致上先講個引子,問對方一個問題,讓對方在問題上思考,有一個答案 ,假使對方的答案對的話,他可能進一步引導對方進入下一個方向;如果 不對,他可能用另外一個問的方式,讓對方領悟到自己的錯誤,然後回歸 到另外的選擇,再一路的切進去,讓對方在不斷地回答中,慢慢的激發自 己的思考,終於可以在該問題上有一個很完整的觀念,所以被稱為「產婆 術」。就好像產婆在為產婦接生,不是一口氣把胎兒拉出來,而是要產婦 配合著自己的努力。這是古代中國與西方哲人的教學方法。 (三)佛陀的教學法 至於佛陀呢?從《阿含經》中可看出:是由佛陀自說,佛弟子在四周 圍聽,但是也有很多情形是由佛陀反問弟子們,弟子和佛陀相與問答,或 者外道和佛陀相與問答;甚至有時候佛陀用默然的方式,來面對未契機者 ,或是面對戲論(不合實際的問題)時,也用默然的方式,激起對方的反 省,然後讓他意會到:不要在這個思惟的遊戲中打轉。這樣也是一種啟發 式的教學。 佛陀自己的覺悟,是經由自己的思惟觀照而啟發的,他對於弟子,也 希望透過他們的思惟而得到啟發,所以佛法本來也應該是重視觀念啟發的 教學,而不應只是傳輸一些瑣瑣碎碎的名相。 雖然礙於上課時間有限,不太能夠在很多範圍上做雙向溝通,但是在 《妙雲集》教學過程中,希望能夠激發大家的思考力,而不是片片段段增 加一些佛學知識。 (四)妙雲集的特質──激發思考力 事實上,《妙雲集》之所以精彩,並不在於它堆砌著很多佛學的資料 ,而在於導師有深厚的思考力,思考著一些問題。 1.經教方面──以「末法思想」為例 例如:在經教方面,我們常常說:這是末法的時代。這給我們一個警 惕:佛弟子在末法時代,應該精進把握因緣,否則將來如果佛法毀滅,我 們就再也聽聞不到佛法了。 可是這樣一個傳統的觀念,經導師一詮釋,就激發我們很多種思考。 他認為末法觀念的形成是在印度:由於政治上有三惡王 迫害佛教,又有 異族入侵的慘痛教訓,導致佛弟子對於佛教的永續流傳,有一種危機感; 再加上僧團過度發展而產生腐敗的現象,於是在經典中流露出這樣的危機 意識:「佛法將滅,佛弟子應該要努力挽救正法!」這樣的危機意識,產 生了末法思想,用意是激發佛弟子警惕的心:要把握正法的流傳,不要讓 正法滅亡。可是一般傳統性的思考,就導向錯誤的方向,而有很強烈的宿 命論色彩了。  兩三天前,中國時報有位劉姓記者打電話問我,談到有關「基督教末 世思想」的專題。有人說:西元二千年是末世,是地球的末日,人類將接 受最後審判而毀滅。在西方因為這種「末世觀念」的影響,很多人已紛紛 把自己在都市的房地產賣掉,然後隱居在很偏遠的鄉間小農莊,甚至儲積 很多糧食、日用品等,希望假使世紀末日來到,自己能夠逃過這一劫。這 種末世思想,帶給他們的困惑極大。 劉先生也聽聞過佛教有「末法思想」,所以他問說:基督教的「末世 」能不能和佛教的「末法」比較呢?當時我告訴他:「末法觀念」和「末 世觀念」完全是八竿子打不著的,我就用《妙雲集》中導師所詮釋的方式 介紹「末法觀念」。 不過,我也向他說:我這樣詮釋「末法」,並不是指佛教永遠不會在 人間毀滅。佛法當然是如此:若佛出世,若不出世,法住、法界、法性常 住。佛法的原理——緣起、無常、無我——是永遠如此的,它只是透析世 間的虛幻本質而已。以佛陀而言,他是這樣的知法入法,佛陀沒有出世以 前,世間本來就如此:在因緣起落中變化生滅,本質上非常、非我,究竟 寂滅,佛陀覺悟到這樣的法則,佛弟子就依佛陀的言教而修持證得。可是 就算是佛陀出世以前,佛陀滅度以後,甚至佛弟子全都不存在這個世間, 佛法(緣起的法則)還是照樣存在。當佛法成為世間的言語思想而在流佈 ,乃至形成制度時,那就是具足教主、教義與教團的「佛教」。 以「諸行無常」的軌則來講,佛教當然也會是因緣生滅法,怎麼可能 沒有毀滅的時候呢?所以原則上,「末法」思想雖然是一種危機意識,但 是我們可以肯定的說,做為世諦流佈的佛教,當然有一天會毀滅,但是不 是真的那麼刻板的所謂五百年、一千年或一萬年?不然!如果是這樣的話 ,佛教就已經陷入在宿命論的詭謬中了。宿命論才會認為:我們的未來是 固定一成不變,如此如此的。 可是如果以緣起論來看,佛教滅與不滅?正法久不久住?這是一個很 大的變數。我們可以透過努力,使得佛法更加興隆,這也許使得佛教住世 二萬年、三萬年,乃至十萬年……;也可能因為佛弟子不肖、腐敗,於是 ,不到所預計的「末法一萬年」,就提早結束了。 當劉先生問到:那佛教有沒有類似基督教「末世」的思想?我說:原 則上,地球是因緣生法,當然也有因緣散壞而毀滅的一天。依佛法的觀點 ,地球確實是會經過成、住、壞、空的程序,但是不是就在西元二千年壞 、空呢?佛教不是這樣講的。以緣起的觀點來看,生滅都有因緣。如果明 天蘇聯和美國爆發了核子戰爭,也許地球立刻就毀滅,不用等到公元二千 年;反過來說,如果我們愛護地球資源,提倡世界和平,或許到公元四千 年,地球還依然存在於這世間。 我之所以能跟劉先生談得那樣深刻,自覺是來自於《妙雲集》的啟發 。希望大家讀《妙雲集》時,也能夠以此類推,善用佛法以回應世間。 2.律儀方面──以「盜五錢以上犯波羅夷」為例 若從律典來舉例,《妙雲集》中具啟發性的觀念也非常的多。例如: 在《成佛之道》,講到盜戒,偷盜五錢以上犯波羅夷罪。但是大家一定會 問:甚麼是「五錢」?這是依古摩竭陀國的幣制來算的。那末,到底「五 錢」折合新臺幣是多少?一個出家人如果犯了偷盜,那要偷盜多少錢或值 多少錢的東西,才會被趕出僧團?這是一個實際要面臨的問題!律師們就 從兩個方向找答案:   (1)精密地折算當時的五錢可以買到多少東西?到了現代,新台幣 多少可以買到同樣的東西?這是一種幣值折算的方式。   (2)另外一種方式,就是導師所說的:當時為甚麼講「五錢以上犯 波羅夷」呢?原來律典記載:佛陀問道:依摩竭陀國的法律,偷了多少錢 以上要被判處死刑?弟子說:五錢以上。所以佛陀就制定:以後比丘假使 犯了偷盜五錢以上的盜戒,就犯波羅夷罪。因制戒緣起如此記載的啟發, 所以導師說:犯盜戒到什麼程度須驅出僧團?要看當地的法律,對甚麼樣 的偷盜罪會判以死刑而定。像台灣,搶劫行庫、擄人勒索都是唯一死刑 , 所以假使一個出家人竟然綁架人質、搶劫行庫,不用說,一定是要被擯除 僧籍的。 有這樣的見地以後,我們可以作進一步啟發性的思考。過去有位學生 曾發問:假使一個國家已經廢除死刑,那麼這個國家的出家人,是不是犯 再嚴重的盜戒,也不會被驅逐出僧團呢?這可以說是帶動性的啟發——導 師從律典得到啟發,而我們從《妙雲集》裡得到進一步的啟發。這樣學佛 ,我們的思想才會是一灘活水。面對這個問題,大家怎麼解答呢?我的答 案也不見得是最好的答案。我的看法是:在一個廢除死刑的國度裡,一個 僧尼犯盜戒到多嚴重才會被趕出僧團?僧伽會議應該大致衡量國情,斟酌 社會人士所容忍的程度,然後再決定是要逐出僧團,還是要依偷蘭遮,而 在僧團中施以嚴厲的懲罰?這是戒律方面善用啟發性思考的例子。 3.論議方面──以「空有之辯」為例 在論議方面:導師的《妙雲集》裡可說是更加精彩了!有太多值得我 們仔細思惟的問題。比如:空有二宗的差別;有宗之中,三世有和現在有 的差別;虛妄唯識和真常唯心之間根本上的歧異,它們各自發展而又相互 影響的所在。……像這些,我就不在此舉例了,因為這已經牽涉到複雜的 教理,比較艱深。 我們讀《妙雲集》,應該訓練思考的方式,因為導師在陳述這些問題 的時候,都不祇是把一堆資料擺列出來,也不會只在經論裡抓出一句話, 以偏概全;他是整體融會,思考義理的體系與發展脈絡,然後再從歷史的 角度,釐清它們前後或彼此間的影響,這些治學方法,可以訓練我們的思 考深度。為甚麼有宗會堅持實法有,其癥結在那裡?為甚麼空宗絕對不認 為「實法有」是正確的?為甚麼大乘有宗還可以分出真妄兩宗?這些我們 都可以思索,而不是趕緊背一堆資料,塞到腦袋裡去。這一堆資料沒經過 咀嚼,是不可能成為智慧的。 4.教史方面──以「淨土教法」為例 另外,在佛教史方面,導師也有很多特見。例如:關於毘尼(律)從 「教授波羅提木叉」到「威德波羅提木叉」的沿革,他有很精到的看法。 又如淨土教法,從印度傳到中國,從原來稱念佛名只是一種禮節,到後來 ,稱念佛名(六念門之一)成為一種危難中的慰藉,乃至後來發展到勝解 作意的觀相念佛與觀想念佛,中國則特別宏揚稱名念佛以為修持法門,其 中的流變影響;還有,淨土法門是從人類的共欲,淨化而為志性怯弱者的 依怙,像這些,可以說都是導師別具隻眼的見地。 從這些例子中,我們可以留意到,讀《妙雲集》的可貴,不在於增加 片片段段的知識,而是讓我們多一些機會學習著融會佛法的精義。未來若 面臨不同的問題,我們也可以透過長久訓練出來的思考力,重行組織那個 問題,而把過去的所學、所思融會貫通,提出解答。我想這是學習《妙雲 集》最有意義的事情。 當然,不見得在課堂上我能給大家很多。梅迺文居士,她到美國威斯 康辛大學留學,寫了一篇文章,提到聖嚴法師講過的一句話:「不要要求 老師給你甚麼。多麼有名氣的學者,在教室上所能給予的也是很有限的。 」(大意如此)因此,這三年的《妙雲集》教學,課堂上不見得能帶給大 家很多東西。也許有一點點的好處,就是在大家讀《妙雲集》的過程中, 可能因為自己過去在經論方面的接觸比較少,若只透過導師精簡的語言, 不太能了解立論的背景知識(一些部派、學派的背景知識),這些我可以 透過教學來加以介紹,讓大家在還沒有深入經論的情況下,能夠透過教學 的幫助,了解導師立論的經論或思想史背景。 再者,在課堂上,我也可以告訴大家:我自己讀《妙雲集》所得到的 一些啟發。透過這樣的交流,希望也能帶給大家一點啟發,否則大家如果 只是認認真真拿著一本筆記簿,一字一字抄下來,一句一句背起來,以為 三年以後可以多懂很多東西,這樣可能會懂得這個,就忘了那個。不要說 在座的各位,就連我自己講完三年《妙雲集》,還是要重新看一遍教材, 我也不敢閉起眼睛不復習就來上課。 所以,真正屬於你自己得到受用的東西,必定是融會到你的身心之中 。這在甚麼情況下看得出來?當別人一問你的時候,立刻能夠融會所學所 思而回答出來的,那些才是你真正懂的東西。要不然在課堂上趕緊記錄下 來的東西,年代久了,就很難記得。臨場有人問你一個問題,總不能說: 我要回去找找《妙雲集》的筆記!有時候也不知從何找起——到底老師那 一天講這些,都記不得了;不知在那個地方,那個角落?雖然我有分類, 可以方便大家找,但誰又知道我今天第一堂就講戒律的相關問題呢?所以 很多問題要經過思惟之後,比較容易成為自己的智慧。這是啟發式教學的 第一個意義──著重觀念的啟發。 二、訓練腦力的激盪 其次,我希望同學訓練腦力激盪。不但是自己有啟發,還透過研討的 方式,能夠激盪出更多自己的想法,以及更明確的佛法觀念。 (一)課前預習 以往, 我理想中的上課方式,是希望大家:( 1 )預習下次上課範 圍的課文。( 2 )查名相。( 3 )查出處。現在名相有了上一屆高級部 學長留下的基礎,出處也有高級部學長們在著手整理,所以你們後一代比 上一代幸運。他們上一屆查名相、出處,是非常辛苦的;有時為了一個引 文,翻了很多藏經資料、索引,費了很多的時間,才尋出它的出處——這 可說是「前人種樹,後人乘涼」。 ( 4 )問題整理。在上課前著重這四 個方向的準備。現在這一屆,大家只剩預習課文、補充名相和問題整理等 三項工作了。 (二)分組研討 再來分配小組的工作,每一次輪到一個小組來負責整理、研討、報告 。在研討過程中,希望同學能夠互相腦力激盪。經過研討,觀念會更加清 楚,疑難會更加澄清。透過同學互相溝通,理念將更加清晰明白。 原本每一次分組報告,報告的同學要講文章大意。後來我也沒有給同 學做這些了,因為感覺上課的時間有限。可是我衷心希望大家在課餘時間 ,要留意文章的內容大意,否則閤起書來,不知書上在講甚麼?抓重點, 可以訓練大家「歸納」的能力。我們做學問有兩個路線:一是演繹──剛 才講到的「觀念的啟發」,就屬此類;一是歸納──對於大篇幅的資訊, 可以迅速掌握它的精華與綱要。 每篇文章中各段的要旨,大家也要留意一下。前一屆上課除了報告大 意、各段要旨以外,還要求他們報告自己讀完指定範圍的文章後的心得; 包括讀了以後還有百思不解的疑問,也可以在課堂上提出來,大家共同思 考答案。倘若大家都有這個疑問,或回答有所錯誤、有所不足,我再解答 。 報告的那一組,還必須接受同學的問難:其他同學有甚麼疑難盡管發 問!這一組除了在臺上的人可以解答,同組的其他同學也可以幫忙解答。 這一組是專門為這次的進度,以團隊作業而作準備的,所以同組同學可以 代為解答。這樣,彼此可以借助問題來深入研討;實在不可以解答的情況 下,再由我來講解。 我講的當然是每一篇文章的重點;因為發現:同學們讀書經常不太能 把握重點,讀了整篇文章,是得到一些知識,但不知道導師在這篇文章中 所訴求的重點在那裡。還有,就是談一些導師的特殊見解。讀《妙雲集》 ,最精彩處,就是導師的見解。不過這種對特見的認知與珍惜,對大部份 同學而言,會比較淡一點,也許是因為進入福嚴佛學院,就讀《成佛之道 》,接觸導師著作,而在傳統佛教中,並不是走得很久,對現代佛教學的 研究,也不是很深入,在學院傳授的老師,都是導師的弟子門生或再傳弟 子,講來講去,多多少少《妙雲集》的觀念都還在,所以大家可能沒有辦 法體會這些見解在原創時的特殊,而把導師很特殊的見解,當做是很理所 當然的佛教知識。 不過,我自己本身入佛法之門,並不是從《妙雲集》開始,而是在佛 教傳統中摸索了很長的一段時間,讀《妙雲集》後又廣泛的接受現代佛教 學(當然不是很多),所以反而能體會到導師個人許多別具隻眼的見解。 我想:讀《妙雲集》的享受,應該是在這方面──要知道作者思想的精華 。 《妙雲集》字裡行間比較簡潔,可能同學們知其然,卻不知所以然, 我會介紹它一些學派的背景、部派的思想,或其他周邊的知識,讓大家能 夠了解。這和名相的整理不一樣,名相整理只是就著一個個佛學術語,自 己學習查索工具書以理解其定義與內容;除非諸位查不出來,我才會在課 堂上加以分析,否則最好是節省一些講片段知識的時間,所以名相最好由 大家整理。補充資料就不一樣,偶而是一些片段的資料,但是偶而也會在 字裡行間,幫助大家更深刻了解導師講某段話的意思。 (三)更正、補充 再來是更正或補充同學預習時的資料和報告的內容:同學的報告或名 相查索,假如有錯誤或欠缺,需要更正、補充,我會提出來讓大家知道; 然後綜合同學在研討中的疑難,在課堂中順便回答大家。 (四)設計問題,激發興趣 我會設計一些問題,如「產婆術」,以激發同學對這個問題的興趣。 如果直接接受老師給予的知識,頂多是多增加這些知識而已。可是,如果 我配合進度問一些問題,可以增加大家對教材的印象。為什麼?因為這能 引起你的好奇心——你也想知道這問題的答案,所以比較容易專注在問題 上,尋求答案。二來我也想糾正大家只問其然,不問所以然,只重視結論 ,不重視思惟、推理的毛病,這是中國學生的通病。所以,我想透過問答 ,訓練學生養成敏銳的觸覺。這樣不但可以整理自己的思緒,有時在讀書 中,也可以學習發現一些問題,傳統華人學生是比較長於背誦,而欠缺這 部分能力的。 (五)訂定下次功課或查索引文 再來就是訂定下次的功課或查索引文。在課堂上,為了節省時間,所 以只說出處,下課後如有必要,才會影印或寫在黑板上。有時旁涉到導師 其他的專書,例如:《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或《說一切有部為主 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我不會一字一字寫在黑板上的。我講話很快,又 不寫黑板,所以上課請速記下該書頁數,有必要時須自行查閱。 這是上一屆同學上課的情形。雖然這樣可以啟發觀念,但是很耗費時 間,後來為了趕進度,就更改方式了。分組討論,留給同學自己在課餘找 共同時間,共同進行研討,輪到負責主持的那組,再把研討記錄寄給我, 我則在上課時集中回答。結果上課情形變成單向教學,與當初上課的雙向 溝通有所不同,也因此減低了一些親切感;但訓練腦力激盪的宗旨,我還 是希望能延續下來。這就是為什麼要在第一堂課,向大家談關於啟發式教 學的原因。 參、崇尚權威之省思 大體而言,我感覺華人比較崇尚權威,父權或師權的思考模式很深, 所以華人普遍乖順有餘,但是創發性的思考不足。其實這很難得兼:一個 人既要乖順,事事都聽長輩的,又要有自己的見地,是很難「得而兼之」 的。 華人普遍養成一種習慣:師長講的就是聖旨,絕對不會錯;這種思考 模式養成以後,出現一種「懶於思惟」的慣性——照單全收,背起來就算 。這在華裔留學生身上最容易發現。論考試,華裔學生很行,100 分、A+ ,老外望塵莫及。但若要較量研究實驗或是激發思考性的報告、論文,這 時華裔留學生的功力,就未必比歐美學生好,甚至差得多。 因為歐美學生是在開放性的國度裡成長的,社會重視創發性的思考, 鼓勵質疑,鼓勵發問。學生對老師這樣,兒女對父母也一樣,他們可能會 問:「爸爸、媽媽,為甚麼用這種方式,而不用其他的方式來對待我?」 但中國人的邏輯就是「天下無不是的父母」。華人會找很多理由,合理化 長輩所做、所說的一切;所以文化的因素,不利於華裔學生發展創意性思 考;這是華人社會的情形。 解嚴以後,台灣社會好多了──報禁解除,各種言論都在互相激盪。 早先也有許多人擔心:「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一下子這麼多資訊 堆置在國人面前,會不會使國人思想、行為模式混亂,打破原來傳統的軌 範? 可是,有個盲點:我們難道就確認「傳統都是好的」嗎?我們現在的 行為模式就是最好的嗎?我們一般的思考模式,就是最好的嗎?其實是不 一定的。再來還有一個盲點:難道群眾就是那麼愚笨的嗎?群眾之所以愚 笨,豈不正是我們向來的固定思考模式所造成的?其實怕群眾笨,所以不 讓他們知道太多,這是倒果為因。我們應該探討:群眾為何那樣蠢,聽到 一面聲音就認為那是真的?那是由於過去的教育所造成的。我們現在應該 要做的是:透過自由的言論思想,訓練群眾聰明起來;而不是壓抑他們, 使他們無法接受正確資訊,從而無法正確抉擇。經過自由思想的訓練,提 供充分的資料,可以讓他們進步,慢慢地,人們會越來越精,不輕易受騙 。 中國儒家傳統路線就是要「愚民」,老子的哲學也是:「虛其心,實 其腹。」──讓他肚子吃得飽飽的,讓他腦子空空盪盪的;這樣比較好管 理。但這樣對嗎?這只是專制集權的便宜行事而已。解嚴後,很多思想都 在這個社會互相激盪,現在這個社會比較養成(當然還不是完全養成)一 種思考模式:我可以不贊同你講的話,但是你有你講話的權利。換句話說 ,你有講錯話的權利,也有權利講一些我不中聽的內容;但是同樣的,我 也有與你辯駁的權利。這種思考模式,是過去所沒有的。 所以,同樣一份雜誌,在過去,看到某一些文章,覺得這不合本刊物 的思想尺度,就壓下來不予刊登。但是這不刊登,只能激起對方更大的反 感。本來或只是思想領域的東西,壓制他,會使他更激烈地表現在行動上 。所以,不如有些管道讓他發洩。身為編輯,如果遇到爭議性話題,能夠 將正反兩面的意見都予以刊登,只要不是罵得很離譜,或是涉及人身攻訐 的,都可以刊登出來,把「比較」的權利交給讀者,這不會比壓抑言論壞 到那裡去。 總之,國人有時候思考僵化,這是傳統文化造成的。傳統文化醞釀了 傳統政治,這種政治就是「愚民政策」,這當然會造成愚蠢而有偏執的群 眾。在解嚴以後,眾鳥爭鳴,百花齊放,雖然心態還不盡然能完全開放, 但至少比以前好多了。我們難道沒察覺:現在的普羅大眾很聰明,分析時 事頭頭是道嗎?所以不宜倒果為因,因噎廢食,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 知之」為理由,阻礙民眾「知」的權利。 肆、僧團思考模式之反省 一、以參與社會運動為例 佛教,說好聽是「最安定的族群」,說不好聽是「最保守的族群」。 佛教是很不容易掌握社會脈動的團體,佛教中心的僧團,更是保守中之保 守,在寺院教育或學院教育中,幫助僧尼多方了解時代思潮的思考訓練, 是很不具足的,大多時候,甚至反其道而行。  往往在生活與學問之中,我們都不知不覺養成了崇拜絕對權威的習慣 ──不敢說是「盲目」,因為他不覺得是「盲目」啊!他覺得:「我敬佩 這個權威,是因為他講得有道理。」殊不知這所謂的「有道理」,可能是 因為自己已「合理化」其言論了,所以不容易往「可能沒道理」的方向去 想──他簡直連想也不敢想。所以在僧團裡,面對很多社會一般性的問題 ,乃至對於法義、戒律問題的思考,往往流於僵化與頑固,可以說是保守 得非常可憐。  有關佛法的問題,可在以後慢慢談。在此可先舉一個社會性的例子。 一般佛教徒或出家人面對街頭運動,會有一種很直接的反應;認為「有些 人」(他們指的是「走上街頭」自力救濟或參與社會運動者)可說是「叛 黨叛國」,或者「吃飽了撐著沒事做」;並沒有逆向思考到:這些人為什 麼會走上街頭?有沒有可能是因為現有的制度或措施,讓他們感覺到自己 或族群的利益受到重大的損失,而他們的請願或陳情,又沒有得到當局應 有的重視,所以他們只好用另外一種方式來表達不滿?也許我們會問:何 必一定要用這種方式呢?但我們有沒有想到:他們可能充滿無力感,連媒 體都漠視或打壓他們的言論,或只刊登不利於他們的言論,此時他們豈不 是要用另外一種方式,來引起社會大眾的注意,引生社會大眾的同情?一 旦一群人透過民意的凝聚,而產生不可忽視的力量,當局也許會改變他們 的政策或措施。 在民主社會裡,社會運動是很平常的事,但在保守華人的思考模式裡 ,這變成是不得了的大事,所以稱為「走上街頭」。如果我們不深刻思惟 它背後的意義,會認為他們很無理,佔用公眾的街道;但如果多接受新的 資訊,以同理心思維它的意義,可以體會到:民主社會賦與弱勢者示威遊 行的法定權利,這是非常明智的。 萬里有個佛教徒告訴我,他參加環保運動。因為在知道萬里一帶肝癌 人口比以前成長七倍時,他非常悲憤!原來金山、萬里一帶有核能發電廠 ,該地區籠罩在核能輻射區內。佛教徒是尊重生命的,想到當地民眾為了 核能發電,而飽受癌症病魔折騰與死亡的痛苦,我們能不關心嗎?也許, 透過這樣的思考,對於環保運動的抗爭行為,即使不同意,也會生起憐憫 的心情,而不會刻板的認為他們是製造麻煩的傢伙。 二、以馬曉濱事件為例   今年六、七月間,台灣發生一件很大的社會事件,引起社會的注目─ ─因馬曉濱等三人被判死刑,引起人權運動者與宗教界人士的注意。那一 次,我也參加了支援馬曉濱三人的行動。 佛教界本能的反應是:一、為甚麼要「干預司法」?二、被判死刑的 三個人是擄人勒贖的綁匪,而綁架風氣不可長,治安太壞了,所以應該要 「殺雞儆猴」。三、出家人應該不問世事,躲在山林裡唸經修行──不過 這種說法,連佛教徒也已不以為然了。第一種說法是順民心態,第二種說 法則流露華人傳統文化中對生命權毫不重視的心態。 (一)干預司法 先說第一「干預司法」:司法是執司法令,法令是根據正常的立法程 序而來的,台灣目前是由國大代表制定憲法,立法院制定刑法與民法,以 及相關條例。但國大代表或立法委員,都是老百姓選出來的代議士,是人 民委託他們制定法律的。所以,他們若基於某些意識形態的偏執,或是基 於攫取利益的私心,制定不當的法律,是為惡法。這時,人民理應透過民 主程序,凸顯現行法律的不當,而要求修法。   法律不是永遠不變的,如果行來不適當,連憲法都須修改。且不說擄 人勒贖案,以婦女的人權為例。在中華民國民法親屬篇中,女性的權益受 到漠視,在現今婦女權利意識高漲的時代,怎麼可以容忍它繼續不合理地 存在下去,而不加以修訂呢?呼籲修訂,又怎麼可以扣上「干預司法」的 帽子呢?婦女團體大可以透過社會運動的正常管道,督促民意代表,在立 法院提出民法親屬篇的修正草案。到選舉時,可以呼籲女性選民不投票給 反對修正案通過的民代;這是民主的正常運作,也不應扣上「干預政治」 的帽子。把人民所應有的「參與」權利,當作是「干預」,這實在是政治 父權思想在作祟,以為政治的運作或法律的制訂,人民無權置喙。 (二)殺雞儆猴──對生命權的不尊重 第二、馬曉濱三人雖綁架了台灣富豪張榮發的兒子──張國民,但綁 架後,並沒有傷害他,而且知道他吃素,還特地去買素菜、飲料給他食用 ,而且對他說:不管有沒有拿到錢,都會放了他。這和殘忍殺害人質的犯 罪情形是不一樣的。但我們的《懲治盜匪條例》規定:擄人勒贖是唯一死 刑。於是,陸正綁架案與張國民綁架案,同樣判處死刑。這是很不合理的 ──陸正慘遭綁匪殺害,張國民卻受到善待,兩者怎麼可以等量齊觀呢? 有人說:假使不「殺雞儆猴」一番,綁架案會更多。但這是對生命權極不 尊重的思考邏輯。這不但對罪犯的生命權不尊重,對被害者(人質)的生 命權,也並不尊重呀! 想想看:這三個人善待人質,已把人質給放了回去,也投了案,尚且 要被判處死刑,以後誰綁架還敢投案或自首?誰還願意再放肉票回去?只 要抓到人質,不管拿不拿得到錢,為了自保,都一定得殺死他,為什麼? 因為他一定要堙滅證據,以免警方從人質身上查問到任何破案的蛛絲螞 跡。破案後他必然一死;這樣,對人質仁慈,就是對自己殘酷,哪個笨蛋 綁匪還願意存著最後的一念之仁,放人質一條生路?如此,將來豈不是所 有的人質都難逃一死嗎?這樣的惡法,豈不是對人質更大的傷害嗎? 至於綁匪,確實他們是不對的,但他們是否已不對到必須一死呢?這 我們也應該加以思考。 古人認為「殺人者死」──一命抵一命,這是比較古老落伍的刑法觀 念。但現時代的刑法觀念是「教育刑」,能夠不判死刑,就盡量不判死刑 ,有時如果情堪憫恕,「殺人者」也未必判「死」,這是現代一般的刑法 觀念,我們不要以為:不但殺人者必須死,甚至連沒殺人的罪犯,也應該 因其罪行而死,以遏止任何犯罪行為,來達到「殺雞儆猴」的效果。   當然,「殺雞儆猴」論之所以廣被接納,是因為人們容易設想:自己 可能會成為被害人,所以希望多殺幾個罪犯,以嚇阻蠢蠢欲動的犯罪人。 可是我們為什麼不逆向思考,設想那被殺的雞,是自己的兒子、弟弟?如 果是兒子或弟弟,我們是否還忍心把他當做一隻「雞」來為社會治安而端 上死亡的祭台呢? 我們佛教徒,尤其是師父們,具有超越世間的清流形象,在社會中到 底是要依附於既得利益者,還是要不計利害,體諒受苦受難者?這是我們 要以自己的宗教良知審慎抉擇的問題。如果把「護生」當做行為最高準則 的佛教徒,都贊成「殺雞儆猴」論,那我們的思考模式,不是從佛法中熏 習而來,而是從社會偏見中薰陶成形。也可以說:並沒有把佛法真正帶到 心髓之中,心中充斥的,仍只是一般傳統的世俗偏見。 講這些例子的用意,是希望我們一齊反省:我們的思考模式、行為模 式是否也有僵化而保守的情形,是否需要重新調整?希望我們的教學過程 中,能隨時反省這個重點。 伍、教學相長──養成思辨能力 我們無不希望:子弟能夠出類拔萃,在各個學習領域裡,有很好的造 詣。可是傳統的父權觀念若不變更,可以說是:「又要馬兒好,又要馬兒 不吃草。」事實上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說:要子弟既乖順又有創發性思考 ,是不可能的。 所以,在課堂中,我希望大家除了學習法義之外,也要養成自由思考 、充分發言,乃至糾正我的意見的習慣。我的意見,也不可能十足代表真 理。能夠因你的提出而重行調整,對我不也是好事一樁嗎?縱算是我的意 見沒有錯,可是因為你的發問、質疑,也可以使我把問題更清晰更周延地 重新詮釋一遍,以讓同學徹底瞭解。所以,你的發言、糾正,不管是對的 、錯的,對我、對同學而言,可能都有好處的。當然「質疑」的基本原則 ,是透過禮貌的態度。對師長的尊敬,不一定要和一成不變的乖順,畫上 等號;同樣的,保持禮貌,你依然可以質疑。 今年暑假在農禪寺講「妙雲精義」六天。在對「大乘三系」作概述時 ,講到中觀者的思惟方向,是以「緣起性空」為根本義。於是進一步說明 :「中觀者認為:一切事物皆從緣起,是諸種因緣和合而成的。如某事物 ,是甲乙丙丁等因緣和合而成;分析起來,甲又是 abcd 等因緣集合而成 ;a 若再分析,又會是很多因緣和合而成的。」我的目的是在說明:任何 一個因緣都是無自性的,不但獨立體無自性,甚至獨立體成形的每一因緣 也是無自性的。 講到這裡,就有一位比丘法師站起來質疑說:「請你講中觀就照著中 觀講,不要講到析空觀去了(中觀不是析空觀是體空觀)。」他說:「我 們都很認真聽你講話的,每一句每一句我們都很認真聽,希望不要帶給我 們同學一些錯誤的觀念。」 他這樣講話是有點不客氣,不過我還是感謝他,我說:原則上你的建 議我能夠體會,但是我講的和析空觀是大不相同的。為什麼呢?因為析空 觀是說一切有部的基本觀念,他們認為:和合假體還是有構成它存在的基 本質素,這些質素可以一再分析成更細微的質素,到最後必然還有個更細 微的真實,這個真實,是假體形成的根源。所以他們在方法論上,是屬於 「假必依實」論。有點戰國名家所說的:「一尺之長,日取其半,終其生 而不絕。」這與我現在所講的,完全不一樣。因為中觀不是依這種方法論 來思惟問題。如果你繼續聽下去,就會知道不一樣在哪裡。 我講的是:每一個因緣都可以再分析形成它的眾多因緣。所以,不可 以為:「既然一個個體有很多的因緣湊合,那可見佛教是多元論的。」千 萬不要陷入多元論的陷阱。我就是因為怕同學陷入「析空觀」多元論的陷 阱,所以才進一步要把那個多元的「元」,再分析下去,告訴大家:那些 也是因緣生而無自性的。以此類推,任何一元,你再分析,都是因緣生法 ,沒有終極真實的自性可言。這樣的觀念,是來自於中觀的「四門不生」 論(「不自生、不他生、不共生、不無因生」)中「不共生」的範疇。 我如果光是告訴你「一切因緣生」,利根的人當然可以直下體悟諸法 性空,鈍根的人就很可能會走向前來所說的析空之路。對這些人,必須進 一步告訴他:因緣生不等於共生,「共生論」會因某一事項是由abcd等共 組而生,而誤以abcd等為終極實在,於是走入多元論的陷阱之中。中觀 者連這種陷阱的執著,都要加以破除。  我這樣向他說,他就立刻瞭解了。不但他瞭解了,同學也更加明白了 。試想:如果他不問這個問題,我就不會意會到同學有此疑惑,可能不會 接著講那麼多,不會進一步分析到「假必依實」、「當體即空」觀念不同 的癥結所在──這已不是從表象而作分析,而是從思維方向與方法論下手 了。 課堂上的小組報告,是不夠的,希望同學在課堂上隨時提出問題,聽 到那裡,覺得須要糾正,或者有什麼還不瞭解的地方,歡迎隨時舉手。假 使我很專注的講,而沒有看到你舉手,你就站起來叫我一聲,然後再問你 的問題。這樣上課,受用才比較大。 縱使我講錯了,上完課,回去思考一下,再找一點資料,下一堂課我 還是會自我糾正的。我自己想到,我自己會糾正,假使你想到了,卻不好 意思告訴我,那不是失去一個我被糾正的機會嗎?印公導師也常告訴我, 他後期寫的文章,有些內容和前期所寫已不一樣。所以,人的能力是有極 限的,我們應該超越每個人的極限,互相幫助,好讓彼此有糾正自己而成 長的機會。 陸、結語──默然之弊 華人學生最普遍的情形是:在課堂上問:「大家有沒有問題?」都沉 默不語。連剛剛問大家:「有沒有讀過《妙雲集》?」大家也都一片沉默, 這跟我想像的不一樣嘛!我聽你們學長說:你們是很會發問的,是很擅長 於熱烈討論的,怎麼連已讀未讀都不吭一聲呢? 一、默然深意 我想:一屆比一屆應是更感受得到時代的風潮,人也應是更為活潑。 大家的默然,並不像迦葉尊者的「拈花微笑」公案,也不像《論語》「為 政篇」裡的:「子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 ,回也不愚。」因為大家既沒迦葉的功力,也沒顏回的能耐。 師長與學生的心境,是會有所感通的。若老師上課感覺特別累,同學 即易打瞌睡。反之,同學若很累,老師也會有沉悶而講不下去的感覺。人 與人之間,是會雙向交感的。 二、單線思考 養成了不表達意見想法的習慣,久了就只會不斷的接受;日積月累, 腦筋只剩一堆刻板的資料,不能有活潑潑的源頭活水,這樣的默然,怎能 不「愚」?這是呆若木雞,絕對沒有「拈花微笑」的效果出現。 有位同學向我說:他起先只要在課堂上站起來講話,就會臉紅、氣喘 、心跳加速,因為他擔心被指責為「愛出風頭、愛表現」,感覺壓力很大 ,所以講起話來結結巴巴。還有一位同學告訴我:只因他聽到某老師把「 剛愎自用」的「愎」念成「復」,提出糾正,就被校方責備說是「對老師 不禮貌」。想想看:將勇於發言,當作是「愛出風頭」;將不同意見,當 作是「對師長不敬」。這如何能訓練出有創意性思考能力的學生?這種指 責與諷刺增強下去, 久而久之,唯有令學生走向兩條路徑:1. 失去思考 力──思考僵化,或是單線思考,而不能從多方面去思考問題。 2. 對勇 於發言者或有思考力的同學,產生微妙的排斥感,認為他們好出風頭,桀 驁不馴。 同學之間尚且如此,等到有朝一日有權有勢有地位,面對不同的聲音、 政壇上的異議者,豈不更是難以容忍?動不動扣上帽子說人叛亂、忤逆, 說人居心叵測,思想有問題,這不正是根源於單線思考的習慣,只能接受 上面發佈的命令,或合理化任何權威的言論使然嗎? 自古中國的政治犯或思想犯判刑極重──無期徒刑或死刑,有時甚至 誅連九族。四、五十年代的台灣也是這樣。其實外國把政治犯叫做「良心 犯」,判刑很輕,因為他們認為:政治犯只是有不同的政治主張和不同的 思想概念;屬於思想層面的,應給予廣闊的空間,不應使人畏懼思考;要 讓人發表想法,互相激盪,這樣對社會反而會有好處。 但中國不是,自從秦始皇焚書坑儒,董仲舒提倡「罷黜百家,獨尊儒 術」以來,「定於一尊」的心態就極為明顯。不但國土要大一統,連思想 也要定於一尊。所以我們的社會是「一言堂」的社會。這種定於一尊的思 想,使得人民對異議的容忍度普遍的都很差,久而久之,一聽到異議就陷 入動機論,認定對方「居心叵測」。像這樣的思考模式,其實反而造成中 國政治上不安定的變數。人性是這樣的,越是壓抑,反彈就越厲害;給他 相當的言論空間,讓他有舒洩的管道,他的反彈就不會那麼強烈。 三、婆媳文化 我們的民主素養倘若不提昇,即使換人執政,也不能保證言論與思想 的自由。反對黨認為執政黨專制,但話說回來,反對黨一朝得勢,也會如 此。為什麼呢?因為民主素養不足。反對黨可以接受執政黨的叛黨份子, 而視若「起義」,但是如果自己的黨員脫黨,或欲另立新的政黨,卻稱其 為「叛黨」。像這樣,反對黨的民主素養又有多高?一樣是「順我者昌, 逆我者亡」嘛!長此以往,若「容忍異議」的民主思想不紮根,那一黨執 政都一樣是不幸的;被迫害者有朝一日能力足以迫害人,他也照迫害不誤 。這是什麼原因造成的?這是強勢對待弱勢的「婆媳文化」造成的。現在 當媳婦,受盡婆婆的氣,有朝一日「媳婦熬成婆」,照樣虐待媳婦。 所以倘若不以公正、平和、包容、體諒的方式,而是以強勢欺壓弱勢 的方式,來解決社會問題或族群問題,那麼,弱勢者一旦出頭,一定也會 走向「強凌弱、眾暴寡」的老路。所以,「無產階級專政」是共產黨的理 想,共產黨認為無產階級飽受迫害,應該團結起來抵抗迫害。可是等到他 們執政了,由「無產」變成「有產」,還不照樣欺壓無產階級? 同樣的道理,當晚輩時的乖順,還不見得是真乖順,要看他當了長輩 ,是否一樣待人平和?這時才真看得出他的素養。許多人,當晚輩時很乖 順。而長輩也喜歡用乖順的人,因為覺得乖順者好管。其實不然,你應看 他有朝一日掌權時,怎麼對待別人。有些人當屬下時乖得不得了,一當上 主管,氣燄可是很乖張的。 很多人認為:我們的傳統文化應該要加以保存,但這是很單線的思考 法,若不值得保存的,還是應該揚棄。能如此,未來的中華文化,才可大 可久,才會有一番新的面目。要不然,惡質文化薰陶出惡質的民族性,習 焉不察,要長進會是很困難的事。這雖是題外話,但總希望上本課程,能 帶動大家對自己的慣性思考模式與行為模式,加以檢驗與調整。印順導師 就因為有此睿智,才能在傳統佛教的煙幕當中,撥雲見日,抉擇出佛法精 義。 八十九年元月二十一日于花蓮靜思精舍校訂畢 注釋: 1. 《佛教史地考論》頁 287。 2. 但是在八十八年元月以後,法務 部刪訂「擄人勒贖唯一死刑」的條例,對不殺害且善待人質的罪犯,酌予 減刑,以免罪犯因恐受「唯一死刑」之懲處而索性殺害人質以滅口。根據 中時電子報於八十九年元月五日的報導:法務部確定懲治盜匪條例同修同 廢原則後,積極展開回歸刑法的修法作業,依據法務部的草案,盜匪條例 回歸刑法體系已無唯一死刑規定,而盜匪條例中擄人勒贖罪回歸刑法後, 將不再一律處死刑,修正條文使審判者得依是否取贖、被害人是否死亡等 情形對綁匪處以十年以上、無期徒刑或死刑,避免規定上欠缺彈性,反造 成綁匪輕易撕票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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