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心雜誌--自然生態﹛第 49 期〔89('00).01.01〕﹜


自然生態 --從土地倫理到文化創建(下)/■主講:陳玉峰/■整理:伍麗環


從土地倫理到文化創建(下)


◎1998.8.25講於高雄興隆寺「環境佈道師培育營第二梯次(南台營隊)」 ■主講:陳玉峰 ■整理:伍麗環 六、從土地、自然到文化的形成  各位先認清自己站在哪裡?因此我要切入一個積極面向的,怎麼樣從 土地的感受到一個文化的創建,如何由每一個人開始締造新的文化傳承。 接著,我就切入怎麼樣從土地、自然到文化的形成。在這裡,我藉重 原(先)住民文化的啟發,來講幾個小故事: (一)合流坪的那一夜    1986 年,我調查丹大林道時,有一個地點叫合流坪。合流坪是一個 河階台地,而濁水溪直接切割下去,在這廣闊的土地上,充滿了玉米田。 我們將林道調查完了,傍晚準備紮營休息,看見玉米田中有一棟房子。山 谷中的生活份外吸引人,就這樣被牽引過去,結果那不是住宅,而是簡陋 的布農族工寮。 一個布農族人在那邊,我們向他說晚上想借宿這裡,他說:「好,沒 有問題。」就生火燒飯,伴著動物追逐,真是何等可愛的黃昏。晚餐後, 我就作口頭歷史訪問。白天我調查植物社會,晚上調查人的故事,發現人 都有很好的智慧,隨時從每個人身上都可以學習好多東西。入夜後要就寢 時,那主人要把床讓給我睡,我因不好意思而謝絕,他說:「沒有關係, 反正今晚我不能睡。」         當時是十一月,因為他們的玉米稈皆乾掉了,將它整理成一堆堆,利 用夜晚燒田。既然他不睡,我們就去睡。睡到半夜兩點,外面的火正燒得 嗶剝作響,被吵醒了,往外一看,我愣住了!每一堆的玉米稈所產生的火 燄,垂直向天竄升,那場景非常壯觀;在黑暗的山谷裡,加上晨霧為背景 ,浮現出那樣的火光,就像非常巨大的蟒蛇吐信上空。這一震撼,我馬上 另外一種痙攣震撼又起,剎那之間我終於瞭解什麼是「火耕文化」!後來 我就坐在那裡看著火,看著照映在濁水溪上的月光。           原(先)住民在台灣不知住了多久的歲月,以致於發現土地利用到一個程度 ,火燒以後,有助於接下來的作物。但不知經過多少次的火一放,引起火 燒山,燒死動植物,也不知道燒死了多少人,好不容易才燒出每年僅在秋 冬季的晚上放火燃燒,是最安全的時刻。     因為當時的風向不致蔓延到他處,火燄是垂直的,不會造成森林火災 ,更不會燒掉他們的身家財產或傷害他人。更妙的是,燒完之後,已是清 晨四、五點,正是一天之中溫度最低的時段,有時低於露點,當灰燼一掉 落,露珠就變成自動噴滅系統,絕不可能發生火災,全由露珠來撲滅掉, 這是從環境制約的。     不知已犧牲了多少生命,付出了多少歲月,才找出的一種生活模式, 一種所謂的火耕文化。剎那間,在這裡我終於明瞭什麼是文化創造的過程 。人和環境之間的互動關係,透過一代一代的犧牲,累積經驗到某種形式 ,產生符合以及緣用自然界的根本道理,這叫做土地文化產生的過程。 什麼叫土地文化?今天站在台灣的土地,台灣的環境因子特徵,透過 身體髮膚直接的感受,去營造一個自自然然順應天理、合乎自然之道的一 種生活情,所謂台灣的火耕文化,我終於清楚了。所以,在談文化形成過 程裡,我自己是在這一陣火洗禮時,才想到怎麼對文化下定義,這就是最 活生生的例子。重點在於,它是一個穿梭於時間、世代的思考。 (二)大小鬼湖的故事   第二個故事就在大小鬼湖。坦白講,我也不肯定我所講的。記得給各 位看過台灣的剖面圖,發現台灣剖面圖中,凹陷最厲害的地方,代表這地 方地質可能最脆弱。全台灣的山系剖面看起來,很可能在北大武山和南部 山系之間的凹陷地帶,也就是大小鬼湖一帶,我認為是歷來崩塌最嚴重的 地帶。高低落差近二千公尺,形成山地以後全部垮下去,必然會有很多斷 層薈萃的地方。以往我在每座山頂作調查,在鬼湖的那一次,給我很大的 震撼。   在調查、研究這些東西,偶而會有絕對的美感,讓自己以為偷窺到了 上帝的天闕,以及那種與真理搭背而行,成為拜把兄弟的感覺。當然這都 是妄想出來的產物,卻是反應階段性的快樂。 在這大小鬼湖,我發現一個問題:只要是凹陷的地帶,就是高山湖泊 的地方。凹陷地就是台灣最大崩塌地,也就是地質最脆弱、環境危機最高 的區域。但這卻為南部原(先)住民族的圖騰──百步蛇的祖靈崇拜之地 ,到那地區之後,我突然就通了。     深深覺得從土地、環境制約到文化創造,最高層級的就是宗教。這地 帶因為是天然最大崩塌地,歷來原(先)住民在這裡生活,只要動到這裡 ,就產生山崩、缺水等情形,因此他們有很多禁忌,不能到這裡提水,不 能砍樹破壞當地,一般人不能進入這地區。     第一次帶我去的,在接近大鬼湖會小心翼翼的,不敢有雜音。不知怎 麼搞的,好像聲音大一點,有一朵雲就降下來一點,好恐怖!其實我們知 道那只是受地形氣候的影響。 我真覺得假設能讓時空倒流,在五十年前有機會去那裡,我們所看到 的和所想的,又會有不一樣的內容。然而,在理性的推演查知這個地區既 然是極度敏感的區域,原(先)住民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圖騰禁忌?   因為以往的經驗:只要去到那地區,就會碰到不可預知的意外,久而 久之便形成一種禁忌。當這禁忌形成,已是一個階段了;就像火耕文化的 試驗,終於形成一套模式。接下來變成圖騰、祖靈崇拜把它放在這個湖。 當一個文化的、宗教的祖靈崇拜,圖騰已經變成在直接自然物的主體之上 時,我認為從土地到文化已完成,已全面成熟。           今天台灣人,在台灣這片土地找到了什麼樣的活水源頭?又開創了什 麼樣的文化傳承?生活形式以及某種所謂台灣風格?我不知道我們在談了 很多所謂的文化創建、土地倫理中,所根據的是什麼?是概念的遊戲,還 是別人文化的定義,或是一種流行風潮? 比如說:我住在北港,你住在高雄,我們是如何和我們的土地,取得 什麼樣的關係?我有一個朋友住在布袋,具有雍容大度的氣質。他說最大 的影響是:小時候每天看布袋的大太陽降落到鹽田。   另外,現在看到的一大堆所謂有名的人:專家、學者中,他們至少皆 有在記憶裡曾經和這土地纏綿悱惻的一段故事。這才是激盪一個人成為談 論土地文化的最內在、深層的根源,而不是讀書讀來的。那得用生活、用 血肉去澆灌這片土地,才可能開出這樣的鮮花。 七、健康文化的特徵   我歸結今天緣自土地、活水源頭的文化,談台灣文化,要有五個要件 :自主性、一致性、傳承性、自然發生與當下態度。   (一)自主性   自主性,也就是自發主體性,就是群體意識,而非止於個人的。任何 一個學科,基本上要有自主性。自主性也相當於自信。 一個文化的自主性、主體性是什麼?在全台灣作調查,走到宜蘭感受 最不同。其原因是,它是島岸的地形,本身就是共同體。我問到一位居民 :「這個地方怎麼沒有……?」「我們縣長說……,我們縣……。」在其 他各地從未聽過這樣的口白。為何宜蘭人會「我們縣長」,因為他們有這 樣的特性。 主體是怎麼來的?不是刻意的,而是一種情感理性的。講這個故事雖 然不大貼切,但可以比擬,好比說我們「有花必採,有果必摘」,做到後 來,看見什麼環境就知道有什麼植物,看見什麼植物,就知道這個環境生 態是什麼特性。是這樣慢慢累積覺察出來的。     有一天,我在南仁山採集調查時,忽然看見一種稀有植物正在開花。 當我發現時就衝過去,因我們的原則是:「有花必採,有果必摘」,當準 備工具將剪下去之際,我忽然停住了,憑什麼我可以決定它的生或死。我 是誰啊?就停頓在那邊思考。我當然可以啊,我是植物學家,當然可以! 不剪掉,怎麼能了解它?當然可以,我剪下做標本!我可以,一百個當然 可以,理直氣壯做這樣的事。       但始終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憑什麼我可以輕率下達對一個生命的摧 毀,一個生命有沒有權力對另外一個生命,主宰生殺、操控、奴役大權?   看到環境佈道師手冊的第一頁:「自然平權宣言」,這不是我到外國 ,看見人家的什麼所寫,完全是就這土地所寫出來的。因當時下不了手, 一思考下來,麻煩大了,從此以後,要剪斷的那一剎那,總免不了要猶豫 一番。   不到一年時間,我訂出一個規則,叫做採集倫理。第一個原則:單株 不採。這地方如果只有一株,你把它採了,不就完了。第二:稀有不採。 第三:採了之後,主體還會活。第四:很重要,採下來一定要有用,它的 犧牲得換取一點文化的成果。從採集倫理到行為規範,首先第一要務,必 須真正深入了解這土地的屬性,這一片土地生靈的和自己內在價值觀的情 感,能夠和諧。       這部份各位可省視台灣環境教育、教育文化的系統中,可以說幾乎等 於零。如何在教育裡札根?讓我感到非常棘手,如何來做?一想到這個問 題,我就想:如果我是教育部長,我怎麼做?如果我是學校校長、老師、 學生,我應該怎麼做?一個人在那一位階,能找到那個位階最能使力、最 重要,而且能夠身兼理論的點,這需要何其龐大深入的智慧啊!多半我們 是盲人騎瞎馬,就是這樣撞;真的瞎貓碰到死老鼠的情況也很多。在這麼 多不確定的情況下,我們又如何說我將怎麼做?算了吧!只不過在這裡提 醒各位自主性培養,必須要有什麼樣的認知、情感、價值內化的情操。 (二)一致性   第二個特性,是指大家共同的規範,也就是一個文化一定要有一致性 、普遍性的共同模式,也就是生活型。各位想一下!我們看到一個人,為 什麼可以知道那是日本人,那是美國人?今天一個外國人來到台灣,和張 三在一起,看到一套價值觀,和李四在一起,看到的又是另外一套生活型 。今天我們能不能形成一個共有、大家承認的一致性,也就是一個規範、 典範的市民社會( city society )。 我去澳洲時,有一棵樹倒下,一些台灣人很高興就想趁機會除掉幾棵 樹,因為澳洲不能砍樹,他們的立法就是如此,反觀我們卻是欲除之而後 快。在那裡,你砍一棵樹,人家會報警,還臭罵一頓。一條街道上要開一 家店,必須讓隔壁蓋章同意。反觀台灣,這市民社會能不能形成? 從前台灣社會有一種結構,就是「莊頭」。但那種「莊頭」有好處, 也有很恐怖的壞處。好的是他們那種生命共同體的對外防禦。尤其在海盜 猖行時代。     我在台中曾經研究社區大樓,台中市所有街道加起來八百公里,我們 走過兩百公里,真正在空間上能成為過去的莊頭,大概有六千多個。這就 是我們要選擇當作垃圾回收、托嬰、共有的種種方式,就是生活機能體的 所謂社區創建的機能單位。我研究台灣的社區發展史,基本上,唯一的目 的:政令宣導;那和現在我所講的不相同。 一致性是要表達一個市民社會的內涵,今天我們正要起步,不是 重新去找回所謂的騎樓文化或是以前的莊頭。以前的莊頭其實是封建傳統 下的產物:劉厝莊、林厝莊等,都是以政治為目的。 (三)傳承性   第三個文化的特徵是如何有傳承和民族的尊嚴,也就是傳承性。談到 傳承與民族的尊嚴,我一樣用故事來講,各位就可以豁然開朗。 一九八六年七月十五日,我去阿里山採集,從阿里山沿著鐵軌眠月線 ,就這樣邊走邊採集,在一個懸崖(底下是深不見底的溪谷)的山壁上, 看到一種毛莨科的花,我們早期是有花必採,有果必摘,看見不認識的植 物就很興奮。但我們這些老鳥,不會笨到一看見有新物,就直接去採集, 我們一瞧見後,馬上會從周圍尋覓一下,看那裏還有,不會一下子就爬到 峭壁上去採。   於是我環顧四周,不見有相同的花,再回過頭來看,實在有致命的吸 引力,但如果要爬上去真的會毛骨悚然,那實在是太危險了,要不要採? 不要採!要不要採?不要採……,不採又何必來!最後還是爬上去,好不 容易剪一個下來。烘乾後拿出來鑑定,將台大植物系標本館中的標本一張 一張的翻,沒有,沒有……一直沒有,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可能 真的是新種,憂的是鑑定不出。翻到最後一疊,就是它!有一張標本和我 的一模一樣,而且當我目光觸及標本下的標籤,就如同被雷擊那般,剎那 之間一震撼,為什麼?那標籤寫著:「一九三一年,七月十五日,佐佐木 舜一,於阿里山到塔山之間所採。」忽然之間,喊出:「啊!我踩到歷史 的尾巴了。」 剎那間我發現,我和五十幾年前卡嚓連接了。為什麼?因為我知道五 十幾年前有一位叫做佐佐木舜一的學者,和我在同樣的地點,在同一季節 ,走同樣的路線,冒著生命危險,採下了相同的植物,鑑定命名,讓後代 的人了解過往與土地的訊息。一座圖書館、標本館能夠這樣傳承歷史的銜 接。   試想,今天我們在行為、做法上,如能讓後代子孫感受得到,就可以 找到一條人類世世代代之間情感聯繫的繩索,這就是文化的傳承性。     今天我要回過頭來問什麼是台灣文化?台灣文化在那裏?在各位身上 。台灣歷史在大家的身上。各位,今天可以打造出什麼樣的世界,可以讓 後代的子孫說:那是我阿公做的,那是我父親當時如何如何。我們今天有 多少人能這樣對台灣土地,對台灣社會做出能夠讓後世引以為榮?引以為 傲?引以為歷史的悸動。這條神經傳導如何在這文化中呈顯出來,而不是 提出來。我們談台灣文化,拜託各位不要告訴我什麼電子花車,不是去討 論那些無聊的事,而是創造典範,創造風範,承接歷史,創造歷史。歷史 在那裏?在各位身上,在大家每一刻的行為中。 (四)自然發生 第四個,必須是自然發生,而不是槍桿下出政權。不像今日的要不要 統?不統,要打你。台灣歷來通通是得過且過。今天台灣人民如果有一半 以上說:「你可以打下台灣,我承認,但你只能拿到我的屍體。」台灣老 早就獨立了。所謂要凝聚出愛國的情結,很簡單,我只要找到我的靈魂內 在依歸,我認為我可以死在這裏,不是光在那呼喊台獨什麼的。   今天的問題是在:中共若是好的話,為何我們不站在一起。不要陷入 那些無聊政客在玩的統獨論戰中。   上我的課,主張獨的、統的,都沒有問題,我說舉統的人要為「獨」 辯論,舉獨的人要為「統」辯論,下個星期我們舉行辯論大會,回去做好 準備。時候一到,雙方交鋒,發現雙方所打的全是空炮彈,理論信仰都沒 有,喊獨的人也不知道,喊統的人也不知道。   當他們辯得天花亂墜,發現整個是雞同鴨講時,有一個學生站起來說 :「你們講那些都沒有用,我是典型的外省第二代,可是我愛台灣,我住 台灣,我要認同台灣。我學台語,我更參加政治反對團體、社會運動抗爭 ,什麼我都參加,但是到頭來我發現:台灣人還是排斥我。在感傷之餘, 我走向中國,我去住了幾個月,發現不管怎麼做,我永遠是呆胞,他們只 要我的錢,他們對我的這種排斥比台灣更可怕,在更悲痛之餘,我又回來 。現在我告訴你們,我覺得我既不住在台灣,也不住在中國,我住在台灣 海峽的上空。」朋友們!你還那麼愚蠢的掉在那些政客的一大堆迷障中嗎 ?統獨無所謂,我要住台灣,我要依照自己的意願生活形式住在台灣,這 才重要。           即使你有超然的統派立場,了不起的共產制度理想,但別忘了,你生 在這裡,長在這裡,拜託你不要出賣這裏,為什麼?因為你們所有的人在 這裏可以談統獨,只有一個理由:因為台灣還存在。香港為何不去談獨統 ?不要忘了!因為台灣還在,所以你還可以翹腳在那邊主張統,台灣如果 被統了,還談什麼? 韓信一直想殺項羽,有人就勸阻他:「項羽如果死了,你也會死。」 「為什麼?」「很簡單呀!『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而良弓藏』,今天有 你韓信的存在,是因為項羽還未死。」   果不其然,垓下一役,漢高祖統一以後,韓信接著也一併遭殃了,而 且好噁心,歷史還都是這樣寫,是那個呂后把他弄死的。   我覺得這個漢高祖實在是有夠陰狠,分明是他要殺的,還拱出他太太 來扛。歷史絕對是可以捏造的,因為歷史一開始,就是歷史學家的歷史, 那來什麼人類的歷史。 不要忘了台灣還在,所以今天才能在那邊爭辯。從這種觀點,我實在 是對新黨人士厭惡之極,充其量只是利益之爭,退出時,你有什麼理念拿 出來與我辯論,但真要辯,也應找一位真正有理性的人。有辦法就到中國 去說統。     我曾經到中國看看怎麼合,真的要兩岸統一,我也要找一個比較好的 ,我倒想和美國合,也想和日本合,但人家願意嗎?菲律賓,我們不要。 中共你要嗎?如果要,那你自己去。和那邊人相處,那實在是……,我們 跟他們在一起的幾位,是當代的知識份子,他們的心目中根本沒有台灣, 徹徹底底沒有台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政治理念、信仰,我把我的理由、 背景講清楚:因為我們也是同血源過來的,雖然我們身上可能也有平埔等 族的血源。但千萬不要用暴力、武力來強調所謂的融合。 (五)當下態度   除了前面四個特徵以外,我講一個基本態度,也貫穿整個環境佈道師 營隊的根本態度。     我講個故事:幾年前我南北四處受邀演講時,中國時報也想拱抬我, 他們在副刊中連載中國的河殤,叫我寫濁水溪,說是讓兩岸的河流通通看 。後來我這個人也實在很差,不識時務,以致於有些排斥我的言論就出來 了,還反過來罵我狹隘。 有一次到台北誠品書店演講,來了二十個人,心想:我從台中開車兩 個鐘頭到這裡,而且為了這場演講準備了好幾張幻燈片,弄得沒日沒夜的 ,還因為怕趕不及而被開了六千元的罰單,演講鐘點費三、四千還得倒貼 。而那二十位又似乎不太樂意聽,我想:我為的是什麼?         好多團體如果要我去為學生演講,一概免談。從前我剛好相反,認為 一定得對學生講演,後來想到:學生實在不需要聽演講,因為學生平常需 上課,早就得了職業倦怠症,再去對他們疲勞轟炸,那簡直是虐待狂。學 生所要的是生活體驗,辦學生的團體活動,千萬別僅是聽場演講,乾脆弄 個演唱會讓他們發洩一下,因為根本心中沒有那個誠意,幹嘛要做這樣的 事情,為辦演講而辦演講,這樣的團體不足取。           當時我就跟主辦單位講,人這麼少,這樣划得來嗎?他怎麼回答?你 還不錯!還有二十個,上星期○○人來演講才四個人。 年輕時,還有一些表現欲,非常在乎自己講得好不好。我現在只在乎 有沒有誠意而已,我好不好,沒有關係。可是當初最先的感覺是,雖然我 做了充分的準備要來講,結果你們卻不是真正想聽,倒不如我去寫篇文章 ,勝於在此浪費生命。如此一來心情就不是很好,於是講出來也就沒有那 麼投入。另一方面:自己又無法容忍這般的講演方式,於是又愈加懊惱, 心裏即暗中氣憤:早知道就不要來。   當下,我有一個體驗,我在這裡胡扯亂扯,扯稀泥、扯爛汙的講也是 過,我在這裏用我的生命,用我的虔誠,用我的血淚徹徹底底盡情的演出 也是過,唯一的事實是:這一分這一秒,就是我這輩子的唯一,就像今天 一九九八年八月二十五日,上午十點五十九分五秒,各位在這裏一樣,這 一句話無論那一個時刻講都一樣,這是我們這輩子的唯一,每個生命的唯 一,而這樣的唯一性,你用什麼樣的態度去面對,就構成你這輩子在這段 時間的唯一交代。而各方的交代,如果是屬於整個台灣社會、台灣人民共 業所做出來的,就叫做這個時代的時代倫理。       朋友們!何必要在那麼多華麗的言詞上展示,各位今天在這裏有什麼 樣的感動,有什麼樣的掙扎,明天太陽還是如往常般的出來,空氣還是一 樣的汙染,不會因為各位一時的悸動而有什麼激烈的變化,重點在於各位 生命的歷程已經截然不同。 一分一秒的真實,一時一刻的真誠,就構成各位正在脫胎換骨,也有 可能正朝向墮落前進。這之間,虛心的扭轉、當下的態度是唯一的依據。 八、結語   所謂的從土地倫理到文化創建,我們透過原(先)住民文化的形成, 到今天我提出自主性、一致性、傳承性、自然發生以及當下態度,我想 可以留給各位一段時間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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